正文 第29章 自然之子(9)(1 / 2)

起先,石巴子隻是山珍美味,像紅尾巴一樣,燒,燉,蒸,炸。我吃得最多的是炸,酥脆到了骨頭,但缺一點吃肉的感覺。燒吃有肉味,而且是魚肉味,細膩,滑爽,魚味適中,不像海生魚的氣味那麼刺激。後來,石巴子變成商品了,從幾毛錢一斤賣到幾十元一斤。小飯館和大餐廳都收賣,加工後價格滾翻,暴利。時新火鍋後,石巴子更是緊俏,價錢一路狂飆,一斤突破百元。石巴子燙火鍋還真是絕美了。要鮮活的,剖了內髒依舊活板亂跳,下鍋之後還做垂死掙紮。煮兩個滾兒,筷子伸去,肉便開花。蘸了油碟,進口的感覺簡直就是在當神仙——食欲的神仙。

自從石巴子成為商品,尤其是成為暴利的商品,石巴子的命運便可想而知。整個涪江上遊,掀起了捕撈石巴子的高潮。最先還是傳統捕撈法——釣。若幹的魚杆,魚杆上若幹的魚鉤,效率倍增。後來革新了,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革新。電。毒。炸。在一些小河小溪裏,這樣的革新尤其管用。每天捕撈五六斤,就是很大一筆錢了。在岷山叢中,在涪江河穀,每到漲水天或洪水過後,都會看見有人扛著一大捆魚杆或背著電瓶背著帆布挎包,或騎著自行車,行徑在捕撈石巴子的路上。沒準挎包裏還放著炸藥毒藥。電魚多在黃昏,據說黃昏時分魚都回家了,能夠一次性族殊。

對於石巴子,我也是有罪的。不隻在山羊蓋,更是在闊達壩。1993年8月的一天,我受人邀約,去了一個叫仙女堡的地方釣了整天石巴子。漲水過後,太陽毒辣。我們過了藤橋,由下而上,以傳統釣餌蛐蟮為誘餌,一直釣到人跡罕見的危險河段。收獲是前所未有的,幾乎每一杆都能拖出一條石巴子,有時候還是兩條三條。那天的運氣真是絕了,在每一處看好的水域都能連續釣到好多石巴子,杆杆都不放空,以至於釣到最後,都有些厭倦了,完全失去了釣魚的樂趣,把釣魚搞成了屠殺。因為太多,那次的石巴子燒得特別難吃,味同嚼屍吃泥,每每想起,都要嘔吐。那次大屠殺的報應是長達半年的重感冒,頭重腳輕,臉上沒有一點陽氣(一整天的暴曬,嚴重中暑)。

很久沒有見到石巴子了,河水裏,餐桌上,我有些想它們(當然不是想吃),我知道它們過得不好,小河溪流都幹涸了,涪江裏一直在開采沙金,轟轟隆隆機器開過,河床被翻挖一新,柴油漂流,它們的家園淪陷,就算有死裏逃生的,也會再一次遭遇電、毒、轟炸,被兌換成沾滿病菌的鈔票。

白片子

白片子屬於野生冷水魚,鱗甲細得可以忽略。又叫雅魚,雅安大渡河流域居多

二十世紀晚些的一些時候,午後或者傍晚,總能看見有人在我家門前的大河裏掛魚。是掛,不是釣。是城裏人。那穿戴,那臉麵,那魚杆。。一個,或兩三個。有踩在水裏的,有站在幹坡上的。我們叫他們“掛魚子”。漆過的魚杆上車輪飛轉,墜子帶著化學線嗖地跑到了河心。不但不急於收線,還一個勁地放,一邊放一邊收,一邊收一邊放,收放自如,要的是讓魚鉤劃過更多的水域,遇見白片子,掛上,再拖出來。洪水過後,我們總能在石縫、灌木叢、漂木上撿到掛魚鉤,還有化學線。掛魚鉤生了鏽,一串串,但鋼性依舊地好。化學線纏成一團,打了死結,沒有人能解開。鋼鉤在水中漂遊,白片子也在水中漂遊,遇上,鋼鉤刺進魚身,可以是任何部位,利用河水的衝力和掛魚子的拉力,鑽得更深,掛得更穩。鋼鉤沒有目標地在水域探尋,便能中的,可見白片子之多。

掛魚子在岸邊掛魚,筏子在河心漂流,筏子客扳著艄衝著浪,年輕媳婦在河邊洗菜洗衣,那該是一幅多麼美的畫卷。

也有釣魚子。多半還是城裏人。多半是星期天。多半在枯水期。他們不像我們用蛐蟮做魚餌,而是用淺灘石頭下的水蟲。他們的魚杆更加地漂亮,華麗,精密的車輪和護線扣,五彩的葉片,高級的化學線,生漆漆過或絲帶纏繞過的杆,在我們看來,已經不再是魚杆,簡直成了藝術品。他們看好一片水域,放線,把魚杆固定在石縫或沙灘,然後點一支紙煙,悠閑地吃。有的還摸出袖珍收音機聽。他們連固定魚杆碼的石堆都是漂亮的。魚杆顫悠顫悠,我們在一旁急,他們不急,那是河水衝刷魚線造成的,並沒有魚上鉤。魚真上了鉤,魚杆急促地劇烈地抖動,他們也不急,慢慢地放線,收線,就跟在農機廠製造零件或者在稅務局做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