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萬字更)(1 / 3)

帝釋天近來有件稀罕事。稀罕事是飛升了一位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厲害神仙,不到甲子之年的仙齡,卻擁有著超越眾多上仙的深厚修為,前所未有,亙古未見。

說起這位新晉上仙,有點神秘,神秘在於其模樣,諸位天眾鮮有知曉者。有人道新晉上仙好端架子,小小年紀,大大猖狂。其實,這委實冤枉!新晉上仙本質二貨一枚,半分架子也無。隻因她每日被來自九霄巔的未亡人鬧騰得分身無暇,這才足不出戶,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是了,新晉上仙,尤清歌是也;九霄巔未亡人,流蘇允是也。

流蘇允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日日來油桐小築威逼詢問,誓要尤清歌交出樂念之。尋常人被她堅持不懈地鬧,不七竅流血,也要折壽多年。但鬧騰要達到這種效果,須得有個前提,那便是對方心裏要有你,在乎你。而流蘇允錯在忽略了這個前提,高估了自己對尤清歌的影響力。

由於流蘇允在尤清歌心中半分地位也無,所以鬧騰得再厲害,也是流水衝落花,嘩啦啦地付諸東流,而她還適得其反地落了個跳梁小醜的難堪。偏偏跳梁小醜還頗有毅力,日日堅持不懈準時跳梁,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風雨無阻,感天動地。

相比流蘇允的敬業,每每對簿之時,尤清歌總是淡然處之,“人已經沒了你讓我能怎麼辦,他靈元已碎,魂魄業已灰飛湮滅不入輪回,你還是節哀順變吧。”

語氣稀疏平常,譬如在說一根香蔥,譬如在勸流蘇允對一根香蔥不見了節哀順變。說罷,打了個嗬欠。

流蘇允也不是聽不進尤清歌說的話,她一直都在調用一切能動資源尋找樂念之,上天入地,九山八海四洲,滿須彌世界地找,陰曹地府找過,六道輪回查過,皆無半點蹤跡可循。

流蘇允心下覺得尤清歌此言多半為真,可麵上卻仍不忘咄咄逼人,指責尤清歌提及樂念之魂飛魄散之事,臉上卻半分哀痛神色也無,把她堂堂修羅公主當成無知黃口小兒,妄圖編幾句誑語息事寧人。

跺了跺腳,繼續恨恨地表示:她堂堂一界公主,才沒那麼好打發!

尤清歌揣著明白裝糊塗,任由流蘇允日日來油桐小築鬧,她隻是動動手指捏個術法禁了聽覺,耳根清淨地看著流蘇允一張一合的嘴,表情豐富的臉,心想這樣瞧著也饒有幾分趣味。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不好打發的堂堂公主在鬧騰中為樂念之守孝了七年,改嫁了。

十裏紅妝從香水海邊浩浩蕩蕩往外綿延,鑼鼓嗩呐一路吹吹打打,喜氣衝天,好不熱鬧。

一襲白衣白裙的姑娘立於迎親儀仗上方的雲端,與這滿目喜慶之色形成鮮明對比。她遠目看著十裏喜慶之色漸行漸遠,心中慨歎:這真是個好日子。適宜嫁娶,適宜積功德,適宜,轉世投胎。

穿心穀,鏡湖底。

寒氣繚繞的冰水池邊,白衣白裙的姑娘手捧一蚌殼狀寶盒,凝目望著寶盒中一縷泛著銀光的白色煙霧,淚眼滂沱。

“念念,清歌穿重孝,來帶你入輪回了!”

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暗度陳倉。陰司這一遭,需多處打點,大至選輪回道,選重生地,小至打賞每一位經手此事的陰間差使,托其封鎖消息,閉口不談。一切的一切,她做得滴水不漏。

他靈元盡碎,無法轉生天道,最好的結果便是投胎於人間道。她為他相中的是一座小縣城裏家境中等的坊間人家,至於為何不選個大富大貴人家,她其實有個私心:隻怕他出身太好,無數鶯鶯燕燕自薦枕席登門提親,此等恐怖之事,她竊以為萬萬不可讓其發生,自當極力杜絕。

……

……

是日,仙遊妙地眾仙雲集,仙樂飄飄處處聞,仙娥芸芸時時舞,正是又到了無量宴歡聚一堂的日子。

新晉上仙尤清歌成了無量宴上眾仙關注的焦點。這是尤清歌成為上仙以來,首次參加無量宴。宴會上大大小小的仙官前來敬酒拜謁,都想親眼目睹一番帝釋天年紀最小的上仙風采。

眾仙目睹後得出的結論是,這位清歌上仙的風采,似乎也不怎麼地。或許是因為首次臨宴,又或許是因為被眾仙絡繹不絕前來敬仙釀的排場嚇到,清歌上仙此刻麵色蒼白,額冒冷汗,總之,看上去很緊張。

她能不緊張嗎?上仙又抹了一把額前汗,心中叫苦不迭: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尤清歌,她隻是她府中一名冒名頂替的小仙娥!

這是怎麼一回事?事情是這樣的。

此前尤清歌由於日日被流蘇允鬧騰,七年來從未赴過無量宴。平心而論,這實為不敬之舉。帝釋天尊雖然未曾怪罪過她,但今次一封請帖送至油桐小築,尤清歌不便再拂天尊顏麵,遂在府中隨手抓了個仙侍化作她的模樣,為她唱這一出李代桃僵的戲。

既然無量宴上這位是假,那真正的尤清歌又身在何處?凡間。

人間繁華的京城熱鬧非凡,京城中最好的書院今日更是人潮擁擠,熙熙攘攘。因為正趕上開學第一日,學子們自五湖四海前來書院報到。

尤清歌神不知鬼不覺混在這群學子當中,亦作一身學生打扮。她雖年近甲子,但這年齡在天宮委實幼.齒,瞧上去也不過碧玉年華模樣,裝個學生正正好。

不費吹灰之力的,尤清歌找到了轉世投胎後的樂念之所在。

學堂上人聲鼎沸,夫子還未駕到,眾學子海闊天空胡侃者有之,插科打諢嬉鬧者有之,卻獨獨有一人,手執一卷書,偏安一隅。

尤清歌目光掃到此人,方要踏入學堂的一隻腳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視線便再也無法從那人身上移開。

這般俊逸出塵的風骨,這般專注認真的模樣,已頗有幾分當年絲桐上仙低眉撫琴的絕代風姿。她心下一動,隻想與他親近親近。親近之心一起,她頓時改了原先製定好的攻玉計劃,掐指捏了幾道訣。

靠窗的角落裏,一道稚氣未脫的男子聲音兜頭響起:“哈哈,有緣有緣!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同窗中的同窗了!”

一襲青衫的小公子大大咧咧往那偏安一隅的公子身旁一坐,掐開折扇晃了晃,繼續搭訕起來,“在下尤清,公子怎麼稱呼?”

垂目閱書的公子目光不離書本,隻是提起手邊筆,隨意寫了兩字:“樂雩。”(yuèyú)

力透紙背,剛勁灑脫。

尤清心中暗歎:盲寫還寫得這麼一手好字,佩服佩服。

搖了搖破扇子,尤清繼續問道:“敢問公子貴庚?”

樂雩依舊頭也不抬,淡淡道來:“十七。”

琅琅如玉的聲音,聽著心裏也溫潤了。

破扇子搖得風生水起,尤清笑著倚老賣老:“哈哈,我比你大,你往後不妨喚我清哥。”

樂雩卻不肯喊尤清作哥,翻了頁書,漫不經心問道:“你字什麼?為表尊敬,還是喚你的字比較好。”

尤清啪的一聲合了折扇,扇柄抵在下頜思索了片刻,提筆胡亂在宣紙上寫了兩字。

樂雩移開書卷,露出半張臉龐垂眸掃了眼宣紙,低聲笑了,“怎麼取了這麼個字?也不嫌……”目光往上落在尤清臉龐的瞬間,未說完的話就這麼斷了。樂雩在這一瞬間明白尤清為何要給自己取個“嬅兒”這麼娘氣的字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我們……見過?”樂雩覺得眼前這位公子真是似曾相識。

“哈哈哈。”尤清打了個哈哈,隻道一見如故隻是湊巧罷了,又順道問了問樂雩的字。

樂雩道:“念之。”

尤清手中捏的折扇險些落地,一雙杏眸轉瞬笑成了一條縫兒。

好巧好巧!念之,你我可不就是見過麼?

上輩子見了許多回,這輩子,也是見過幾麵的。隻不過,都是以她的原身相見,而不是如今這副女扮男裝的模樣。

尤清如此大費周章女扮男裝,心裏的小九九打的是:方便與樂念之親近,先做同桌,再則同睡,呃,同睡一屋。

窗外秋蟬鳴泣之聲不絕於耳,瑟瑟秋風吹亂鬢邊發絲,尤清歌想起她初見樂雩的那一天。

九霄環佩自樂念之出事後一直無人撫過,這日依舊被她靜置於案上,不想卻於晌午時分忽而錚錚作響起來。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尤清歌喜不自禁,久違不見的燦爛笑容,重回白皙的臉龐,襯著一張臉白裏透紅,神采奕奕。

她踩著祥雲直下須彌山,風塵仆仆欲到凡間走一遭,不料半路碰到了自凡間積德行善圓滿歸來的竺易恒。

竺易恒與尤清歌偶遇,自是笑逐顏開,拉住她便問欲往何處去?

尤清歌抖了抖娥眉,心想樂念之投胎轉世一事,尤其要瞞天過海的兩個人,除了大冤家流蘇允,便是眼前這小冤家寒竹仙君了。於是,她訕訕地笑了笑,幹巴巴道:“閑來悶得慌,隨便逛逛。哈哈,隨便逛逛,逛逛。”

此話一出,竺易恒興致頓起,拉著尤清歌的手拽得愈發地緊了,自告奮勇要陪著她隨便四處逛逛。尤清歌心急如焚,卻是有苦難訴,隻得由著竺易恒隨便帶她逛。

竺易恒這一隨便,就隨便耽誤了尤清歌幾日。待到她入得凡間,鑒於天上與凡間的時差問題,自然錯過了樂念之轉世的誕辰。

彼時入目所見的,碧水湖畔,青青樹下,一位年輕婦人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坐於石凳上,一手撫在孩童背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口中哼著歌謠,似是在哄孩子入睡。

小男孩好像還無睡意,但也沒有鬧騰,隻是乖巧地將頭靠在年輕婦人肩上,隻露出半張臉遠遠地望著尤清歌佇立的方向。

尤清歌隱了身,他是看不見她的,可她卻莫名地有種與他兩兩遙相望的錯覺。往前走得近了些,她看著小男孩墨瞳輕闔,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心底頓時柔軟地化了開來,唇邊不知不覺便漾起暖暖的笑意。

念念,好久不見。

她在心底無聲地訴說,施術捏了個訣,把小男孩的真身提出,抱在懷中,騰雲起架。

身後,一陣清風被帶起,揚起漫天柳絮。湖畔邊上年輕婦人抱著小孩的身影在清風中逐漸遠去,直到變成黑點,最後躍出視線範圍。

雲端上的咧咧風聲吹醒了小男孩。他抬手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娘親,這是哪兒?”

尤清歌噗嗤一聲笑了,“我不是你娘親,我是你娘子。來,喊聲娘子我聽聽。”

小男孩年紀雖小,懂的事還不少,隻道尤清歌在騙他。“我還小,不曾取過妻。”

尤清歌心想不必跟個孩童爭論,隻是繼續逗他,想在口頭上討個便宜占占,“那你可以喊我姐姐,或者姑姑,要不姑奶奶也行!”

不曾想,樂念之打小便是個不願吃虧的主。他見尤清歌笑得詭異,覺得此中必有蹊蹺,於是不肯遂她的意,不願做她小輩。

尤清歌見他抿著嘴不吭聲,愈發覺得有趣,口中繼續慫恿道:“怎麼不說話呀?你看我帶你到天空來玩不覺得開心嗎?為何不願喊我一聲,也讓我開心開心?”

小念之默了默,將頭埋在尤清歌頸畔,紅著臉低聲喊了句,“娘子。”

人間悠悠許多日,天上不過一瞬間。

當年那個被她抱在懷中的小念之,如今已長成比她高出一頭的翩翩公子哥了。

尤清瞧著眼前這位翩翩公子看書看得這般不忍釋手,不禁好奇地湊上前去掃了眼書卷。

隻這一眼,尤清頓覺折壽半載,滿篇之乎者也,看得真是頭暈眼花,不若瞧著樂雩本人更好看。

尤清瞧著樂雩好看的臉龐,又湊近了些,順便將手搭在他肩上,笑道:“念之,我會算命,幫你看看手相如何?”

樂雩順從地伸出左手,目光仍不離書卷。

尤清一手摟著樂雩,一手拉過他的手,借著看手相之名,從手指摸到手心,又從手心摸到手背,一寸一寸地摸,翻來覆去地摸,邊摸邊在心中樂不可支,一讚三歎:這手感、形狀、膚色,無一不是完美得無可挑剔,好看得令人發指!她臨時做的這個女扮男裝的決定,真是太太太英明了!如若此刻還是個女子,哪還能這般順心地與他勾肩搭背,這般方便地揩他油水?!她真是英明,忒英明了!

尤清摩挲著樂雩的手,覺得自己,很圓滿。

樂雩似乎是瞧書瞧得太過入神,竟沒察覺到尤清的不.良企圖,隻單純地以為這是種特別的看相方式,任由尤清肆意揩他油水。

對於樂雩的反應,尤清甚感滿意,覺得自己瞬間又圓滿到了一個新境界,嘚瑟得險些要飛升了。

出師告捷,尤清對接下來的攻玉之戰信心滿滿,勝券在握。一切,確實也都如她的心意進行著,她與樂雩同坐一桌,同睡一屋,每日形影不離,處在一處。

可是美好的小時光才過了沒幾日,煩惱就接踵而至。

因著尤清與樂雩走得近,女同窗們便都把她當成樂雩的跟班小廝來使喚。今兒一個羞答答的少女托她給樂雩捎封情意綿綿的錦書,明兒又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托她給樂雩帶個熬夜繡好的香囊,一個接一個,前仆後繼,後浪推前浪,推得尤清自個兒有時也情不自禁地對著樂雩****。

譬如,此時此刻。

學堂前的長廊下,樂雩背抵著廊柱靜坐於長廊盡頭,隨意地曲起一條長腿,膝上搭本書,正在消磨時光。麵上的神情,七分專注,三分閑適。徐徐秋風吹得庭前桂花簌簌落下,偶有幾片花瓣被清風帶到長廊,沾在他的肩頭,又緩緩地順著寬袖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