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成大功足慰知己 殞大星源遠流長(1 / 3)

是日日間,二寶夫婦俱閑下來,一同坐在院中看顰兒玩耍。寶玉道:“‘最好水楊柳下,蓋三間茅屋,紫竹籬笆。沿溪兩過響漁叉,夕陽破網當門掛。’當初從城裏搬出來真是對了,象這般才是好日子。”寶釵點頭道:“嗯,‘綠陰野港,黃雲隴畝,紅雨村莊’,這般也對我性子。”寶玉道:“這話差了,姐姐是隨遇而安,何處皆宜的,大風大浪隻當尋常而已。”寶釵笑道:“讚我卻沒糖你吃。”這時,小顰兒笑聲響亮開來,和鶯兒鬧得正歡。寶玉道:“這孩子倒是平安,否則我們也沒甚麽護身之物與她。”寶釵心中一動,問道:“是了,你那塊玉到底是怎樣沒了?”寶玉道:“不是沒了,是讓我砸了。”寶釵奇道:“那物事不是一向至堅,便使多大力也不見響動嗎?”寶玉道:“我也不曉得,當時隻顧要林妹妹信我絕不慕那‘金玉良緣’,心下一狠,隨手就擲碎了。”寶釵道:“這可說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

寶玉道:“姐姐的金鎖又如何?”寶釵道:“我也不太記得,隻想著拿去炸炸增色,從此便沒再回轉來。”寶玉道:“可知隻憑這器物吉語是不可信的,我二人的金玉良緣自有定分,終與外物無幹。”寶釵道:“依我說,那塊玉並沒有丟。”寶玉一奇。寶釵道:“常道‘君子比德於玉’,溫潤嫻雅,品性剛堅,你何曾有悖於此?果然是‘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君子之德可與天齊。”寶玉笑道:“姐姐誇讚我也太直白了些,委實叫人有些不好意思。那這麽說,姐姐的金鎖也是一個道理了,天下至貴者金,義士一諾千金。”寶釵笑道:“你是謫仙人呢,我怎麽敢與你比?”寶玉道:“你是說我乃‘混世魔王’是也,是不?貴妃娘娘可記住了我這兒時的玩號。”二人聊著聊著,自然而然便會轉至黛玉其事上。三人互為知己,刳心剖腹以對,在夫婦二人之態下,仿佛黛玉從來便沒有仙逝一般。

寶玉忽覺麵上一痛,醒過神來,發見顰兒鼓著腮幫子盯著自己。寶玉微笑道:“怎麽了,這副怪相。”因伸手來抱。顰兒輕輕扳開,說道:“爹爹又在想別的女人了吧,爹爹隻要在想別的女人臉上就是那副神情。我不要你這樣!你心裏隻許有媽媽一個女人,便是顰兒也不成!”夫婦二人起初聽著還覺好笑,到後來俱是心中一震。寶釵過去撫著她道:“爹爹如何不是念著媽媽,你又怎麽知道那些。”顰兒嘟囔道:“可是……反正我是知道的。”

寶玉在外免不了應酬交際,依他脾性是萬不肯依從隨人的,但凡有蠢俗祿蠹之言,總要奚落上一陣才罷,因此得罪了權勢者,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從此多遭無名之厄,偶或危及性命。寶玉因之更是憤懣厭世,見寶釵母女也跟著擔驚受怕,又增愧赧。後來那些人變本加厲,終於激得寶玉正言反抗。諸處雖也極有門麵,但相較先前拉二府下水者終究還是差了一截,不敢將事情鬧大,因定下了侵淩毒計,要寶玉拋家出走離京,永不反回,從此便放他一馬,但偕家一起是不成的,那般他們仍會來羅唕為難。

寶玉不意竟至如此境地,一時也不知是苦是憂,隨詢向寶釵。寶釵心裏卻另存著番打算,竟力勉寶玉就此離去。寶玉不禁惶然失措,備見顧慮之狀。寶釵道:“早前我就知道,你心內存著不可箴之事,世人盡皆存有一番執念,何況你哉?這些年皆因放心不下我,才勉為其難,巉岩行世。如今我明為告訴你,我很好,盡能自行過活,你便盡管去賤昔日對林妹妹之諾,出家去吧,一直耽著也終不是了計。”寶玉道:“在家出家俱一般,隻消心意到了,萬方皆靈,也不必斤斤於僧俗形製。”寶釵道:“你肯作這般想就更好了,方見得是真了悟。”即便為他略斂行裝。

鶯兒見夫婦二人竟不甚在意,視同兒戲,委實難以自解,心中大亂。麝月則仿佛想通了甚麽,依舊平靜。臨去時,顰兒攬住寶玉脖頸哭道:“爹爹不是嚇我們吧,還是怨顰兒犯了錯,難道真就走了不回來了嗎?”寶玉蹲身ai撫她道:“此間之事,縱是爹爹也懵懂糊塗,但事已至此,殊難挽回。爹爹自然對不住你,且幸你有一個世上最好的媽媽,諸事但跟她學著,一生無憂矣。”囑罷飄然遠去,任背後諸人悲啼呼喊,也未回頭停步。鶯兒打量寶釵隻望著別處,神色淡然,遂上前勸她若悲淒時自管哭出來好了。麝月卻道:“二奶奶的淚是要拋給天下萬萬受苦的英傑,怎會為兒女事而輕棄?”寶釵向她點頭微笑,心道:“好一個麝月,難怪為襲人所重。”

其後,寶釵一連三日都坐於佛龕前,上香膜拜,靜思凝神。鶯兒去替她送飯食時,總見她一般神態,似在量度甚麽極重要的事。直到第三日黃昏,她方悄然立起,自語道:“好吧,且勉為其難一番,雖是遲來,足慰知己,這般作為意義何在,今後也終有一日會顯見出來吧。”她隨後沐浴更衣,羽扇綸巾,步出大門之外,見妙玉不知何時已立在那裏了。妙玉道:“先生必有以教我才好。”寶釵舉手為禮道:“寶釵不敏,自今願效犬馬之勞。”

踏,踏,踏,京中街道上,無數兵士源源不絕地奔走著,孫紹祖於間指揮,大呼道:“快些,這回成事了,天下就是王爺的了!”前隊忽而停住大嘩,漸漸混亂。孫紹祖道:“怎麽回事,快些行進,包圍宮牆!”副將來稟道:“大、大人,前麵不知何時布了隊人馬,著實厲害,我軍不得向前!”孫紹祖詫訝道:“甚、甚麽!”砰,啪,唰唰,就在這時,兵士四處亂飛,兩個人極為勇猛地衝上前來。孫紹祖一打量那使三尖刀的大將,驚道:“衛若蘭!他不是鎮守嘉峪關嗎,如何又會在此?!”另一人怒道:“好瞎了眼的,姑奶奶在此卻一無相顧!”踴身上前一棒將他擊暈。不用說,那自是湘雲夫婦了。

賈雨村見勢不妙,立持令箭命部下速去城外營中調援。適時卻有殘卒來報:“稟大人,咱們的營盤給人端了,不知是那來的軍勢。”賈雨村大驚失色道:“怎會如此!”城裏城外二軍不費多時合力將局勢穩定下來,主將出馬相見。衛若蘭舉手為禮道:“王爺風采,令人神往。”東海王道:“衛都督神勇,今得瞻仰。”湘雲笑道:“三姐姐,好俊裝束,一似常山趙子龍。”探春道:“妹妹亦是不凡。”

宮中,大殿之上,皇帝驚慌失色道:“愛卿這是何為?”忠順王偕一眾大臣淩逼道:“陛下在位,無纖惠施及於民,反有失德之咎,便於心無愧嗎?為今之計,隻有遜位以謝,另擇明君,才對得起天下元元。”皇帝道:“朕、朕知道了,自會立即擬旨傳位太子,卿等且退。”忠順王道:“陛下要轉而作太上皇?天下怕沒有這般好事。”皇帝道:“那、愛卿要待如何?”忠順王正要答話,一宏亮嗓音自外傳來:“到此為止了!”眾人一同轉頭,見妙玉由眾武士擁衛著大踏步上前來。忠順王疑慮道:“宮門應當已然封鎖才對,你是何人,竟能至此?”妙玉道:“我來看看我原先的家,不成嗎?”皇帝如得了救星,大呼道:“不管愛卿是誰,快先拿下這些反臣,朕重重有賞!”不待他言,眾武士已將忠順王等統統拘起。忠順王駭道:“本王的衛隊呢,都死光了嗎!”妙玉道:“你猜對了。”皇帝喜道:“愛卿有大功於國家,要何封賞,不如當麵講出,朕自會竭盡全力滿足於你。”妙玉斜睨道:“我要這天下!”道罷上前將他自龍座裏揪起,擲向一邊,憤恨道:“元妃卻害在你這廝手裏,真真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