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三千裏救難(1 / 3)

江城市群眾藝術館有位在全國享有盛名的作家張大宇,這天他收到一封遠在黑龍江省的來信,原以為仍然是那些追星族們寫的,他幾乎每天都跟這樣的信打交道,可是,拆開一讀,張大宇直了眼,這封信開頭就是辱罵,一直罵到結尾,他耐著性子看了看署名,張春梅?噢,想起來了,他記憶中是有這麼個女子……

那是九年前的早春,北京一位文友發來邀請函,請張大宇先生赴京參加全國青年詩人筆會,並且為代表們講課。他當時名氣不大,能有這樣為自己揚名出風頭的機會自然求之不得。可是到了那邊,才發現,這所謂全國詩人筆會其實是假的,北京很多外地來混飯吃的文化商販,利用皇城根兒這塊寶地,扯旗成立什麼詩歌學院,然後到處發通知,騙一些愛好文學的青年到這邊與會,差旅費自理不說,每人還需交納會務費幾百元!張大宇看破騸局,礙著朋友的麵子不好說什麼,他為了表示對熱血青年們的歉疚之意,使盡渾身解數,把課講得非常好,比那些請來裝門麵的全國知名大腕兒要強出許多。這樣,他受到了與會“代表”們的尊敬,會後,一些青年經常與他保持聯係。在這些熱血青年中,有這麼一位白皮膚、高個兒、大眼睛的大齡女青年叫張春梅,這姑娘家住哈爾濱,不知從什麼渠道打聽到張老師眼下離婚獨居的消息,便主動向他表示出明顯的親熱之舉,又是拉老師合影,又是向老師訴說自己初戀失敗的不幸,說到動情處,還伏在張大宇肩頭哭了個昏天黑地……張大宇雖然不讚成一見鍾情這樣的草率婚姻,可是,人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力呀,姑娘傾芳心於他,應當自豪和溫暖才是,怎麼能表示出反感來傷對方的自尊心呢。他也就敷衍了一些感激的話,又講了不少自己的短處,比如年齡相差懸殊這樣的托詞,可姑娘一句話:認了,嫁得張大宇,過一天死而無憾!這姑娘信仰基督教,反複向他宣傳信教的好處,希望張老師成為基督的子民。張大宇說,自己雖然不是共產黨員,卻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他與小張進行了多次辯論,說得對方啞口無言,終於鬧了個半紅臉。分手後,小張寫信來向張老師道歉,又說想念張老師,最後終於專程來江城看望。不巧,那年發了一場大水,張春梅走到半路,鐵道被衝垮,她便改坐長途汽車,說什麼也要見張大宇一麵。可是車到半路,公路橋也被衝垮,那時候通訊沒有現在這麼發達,電話也打不通,張春梅隻好哭著回返。她事後來信說,這都是緣,基督不讓咱見麵。張大宇回信安撫了一通,並嚴肅指出她這麼年輕有才,不該這麼空虛,應當多相信科學,不要迷信……打那以後,他曾經去過幾封信,希望她能振作起來,然而,去信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收不到張春梅丁點消息。張大宇歎了口氣說,人各有誌。也就把這個人忘記了。哪料到事過九年,她卻寫信來罵他,這到底是為什麼?

張春梅那封信大意是這樣的:張大宇,你這個混蛋,當年你騙得我好苦,害我兩次浪費車旅費用,並差點害上了單相思……我永遠不能饒恕你,上帝也不會放過你!告訴你,我於今年三月已經光榮地成為耶和華的愛妻,現在我的眼睛有了慧光,看透你靈魂深處的邪惡。你馬上把當年讓我白白花掉的車票錢本息合計1500元寄還我,否則我和夫君耶和華決饒不了你這個狗東西!信裏麵整篇汙言穢語,不堪入目。

平白收到這樣的信,一般人會氣得拍桌子罵娘。但是,張大宇是個很穩重的人,不輕易發火的。他拿著信陷入了沉思,張春梅雖然因為失戀和信仰空虛,思維裏有些不健康成分,可她的本質善良,怎麼會無故寫信罵人甚至耍無賴向他要錢呢?他分析,一方麵,可能是張春梅遇上了困難,逼急了才想出這法子;另一方麵,她也許受人欺騙,入了邪教!如果那樣的話,可太危險了!

張大宇此時已有了女友,叫劉汝嬋,兩人很談得來,準備年底辦婚事呢。他拿著這封信同汝嬋商量對策。汝嬋說,既然滿紙胡說八道,幹脆不要理她,有這閑工夫寫點啥不好?張大宇說:“人不能這樣處世。假如張春梅遇上了有人利用她欠債還不起逼婚甚至讓她操那種賤業,這豈不毀了她的一生?更可怕的是她若是入了邪教,後果怎麼辦?我必須親自去看看,救她一次。”劉汝嬋見他意誌非常堅定,也不便多說什麼,便幫他備足了錢,送他上了火車,一再囑咐他常打電話,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張大宇倒了兩次車,才來到哈爾濱站,幾經輾轉,按地址找到李春梅寫信的地方,咦?怎麼是家國營招待所?接待他的是一位老太太:“你找這個人呀,先住下,明天我才能告訴你。”張作家聽到張春梅這人還在,也就放下心來。去登記處辦住宿手續的時候,他一掏兜,汗水刷地順著臉就淌下來了——自己的包不知什麼時候被小偷割破,所帶的錢和證件丟了個一幹二淨!

沒錢了,別說見春梅,就是自己眼下的困境怎麼擺脫?他點頭哈腰,向老太太反複解釋。老太太說,你的錢丟不丟我不管,可沒錢我這生意怎麼做,我又不是小偷。好說歹說,張大宇向老太太借了電話,打長途給劉汝嬋,說明情況,求對方無論如何再搞點錢寄來讓他渡過難關。汝嬋電話裏歎了口氣:“大宇呀,你這是何苦。”張大宇自知理虧,隻好忍氣吞聲陪好話。這一夜,張大宇空著肚子,餓得無法入睡,可他越想這事越怪,要見張春梅的意誌更堅定了。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說,你不是要見張春梅嗎,我帶你去。可惜你一分錢沒的,哪怕買點水果也好。我給你墊上。又說,張春梅病得不輕,經常喊你的名字,你究竟是怎麼得罪她啦?張大宇說,病了?張春梅怎麼那麼可憐?我哪裏會惹著她呀。老太太又講,張春梅是練上了法輪功,後來就氣滿心邪,鬧騰個沒完沒了,叫你的名字,也許是以前的某種記憶殘存。見了麵怕是要對你糾纏住不放,你怎麼辦?現在你後悔還來得及,我不聲張就是,等你朋友把錢寄來,結了店錢,你走你的。張大宇答:“我倆雖然隻一麵之識,但是她既然病得厲害,我好歹也得見她一麵,盡力幫幫她才是,怎麼肯半途而廢。”說服不了他,老太太隻好帶著他七拐八拐,來到一幢小平房前,打開門入內,就見小床上躺著一位女人,披頭散發,兩眼目光呆滯,盡管多少年不見,那雙大眼睛好像真是張春梅的。張老師鼻子一酸,挺好的人兒怎麼病成這副模樣。而病人盯著張大宇看了半天,突然爬起來抓住他:“張老師,我想你想得好苦哇。”接著,又吵又鬧,又哭又笑,撲進老張懷裏,蹭了他一身鼻涕。張大宇抱也不是,推也不妥,隻好尷尬地任她折騰。過了好一陣子,張春梅突然說她餓了,想跟張老師共進晚餐。——明明中午還不到,她卻說晚餐,張大宇清楚,李春梅精神分裂了。

老太太望著張大宇,半天,歎了口氣:“這真是一物降一物。春梅十幾天不吃東西,我以為真要餓死了呢,一見你,要吃的,這下子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大宇這才知道,張春梅的情緒能像現在這樣穩定,半月來還是頭一次。

吃了不少東西,張春梅的精神似乎好多了,也不再胡說八道,老太太十分吃驚,說張老師,您救人救到底,晚上不要走了,否則她會更嚴重。這天晚上,張大宇就在小房裏陪張春梅,兩個人天南海北地嘮了一夜,張春梅答應張大宇,從此再不練法輪功,一點兒也看不出她是個精神有病的人。張大宇見自己這麼容易就說服了一位法輪功癡迷者,心裏也得到了不小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