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晚上他們住在C市城郊山腳下的一處旅舍,第二天她在晨曦的微光裏睜開眼睛。一旁睡覺的簡桑大概是聽到動靜,迷糊地問她去哪裏,她隻說出去走走。簡桑還未睡飽,隻叮囑她不要走太遠便又睡過去。
山路兩旁樹木掩映,晨曦漏下枝椏縫隙,在地上投下點點光斑。上坡下坡的人絡繹不絕,山坡不算陡,山路也並不難走,但於她而言確無疑是個挑戰,她深吸一口氣,才支著拐杖一步步慢慢往上走。在半路上她撞見一個從山上下來的男孩子,他正轉身與後麵的同伴說話,因此沒有注意到她,而玉初也是看著腳下的台階,與他撞了個滿懷。
她的拐杖掉了,人也趔趄一下,差點就要往後倒去,好在那個男生拉了她一把,這才能夠站穩了。男生幫她撿起了拐杖,又向她道了歉,確定她沒有事,這才隨著他的同伴往下走。她並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隻繼續往山上走,起風了,枝椏搖動,沙沙地響,有幾片樹葉從頭頂落下,邊緣透著一層枯黃,可是明明秋天還未到。
有人輕拍她的肩膀,她回頭,沒有想到剛才的男生會去而複返,大約拄著拐杖上山實在是惹眼的一景。她原先是這樣想的,可再仔細辨認,她終於記起自己在夏令營的隊伍裏見過他,原來他隻是想要幫助隊友。
那男生比她高出半個頭,戴一頂鴨舌帽,穿一件休閑外套,一手插在褲兜裏,其實很酷也很帥。但那時候她根本就沒有心思欣賞帥哥。帥哥有意無意瞄了一眼她的拐杖,輕咳一聲說,“你不要上去了,天氣預報說待會兒要下雨。”他的聲音青澀又不好聽,與他的臉一點兒也不相稱,大概是正處於變聲期的緣故。
那時候他於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她沒有理會他,徑自往前走,眉走一步,都會發出“咚”一聲響,是拐杖碰觸地麵,在這樹木深幽的山路上,仿佛有穿透力一般,在耳邊回繞不絕。
“你上去幹嘛?你該不是想不開吧?”男生又從後麵跟了上來,發揮無限想象力,“你不會說話,你是啞巴?”他在一邊自言自語了一會兒,也並不介意有沒有得到答複,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把傘來塞到她不柱拐杖的手裏,“待會兒真的要下雨,你自己小心。”說完他便不再管她,回身往下走了,還跟她打了個再見的手勢,仿佛真的認定她是個聾啞人。
又有一陣風吹過,陽光幾乎是瞬間被遮掩住,這麼快就變天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折疊傘,寶藍色的,嶄新的。枝椏又在作響,向上一看,山頂仿佛遙不可及。
“我想要去山上看日出。”她的聲音很輕,幾乎消散在秋風掃落葉的動靜裏,連她都不曉得是說給誰聽,男生卻聞聲回頭,仿佛聽到笑話一般,“太陽都在那兒掛了半天了,等你上山頂多看到日落,不過今天你連看日落都沒得看。”仿佛想要印證他的話一般,天上象征性地落下幾滴雨來,從她的額上滑下,冰涼的觸感。豆大的雨點接踵而至,男生大約是見她一副傻愣愣的樣子,終於又將傘奪了回去,撐開。傘不大,在包裏麵放頂大傘太累贅,因此兩個人需靠得很近才能合用。
她有些執拗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山頂的方向,如今在一片雨霧朦朧中,更加模糊了。
“走吧,明天再來看,行嗎?”男生的聲音已經有些不耐,她想也許他是有些後悔管她的閑事了,而此刻這種情況,任何一個家教良好又有些同情心的人都不能讓一個殘疾人獨自留在雨中,然後撐了傘走人。之後他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牽起她的手往下走,起初她還一步三回頭的,十分留戀,可後來離山頂越來越遠,雨越下越大,她也漸漸消停了下來,隻隨著他的腳步往下走。
“為什麼崴了腳還來參加這樣的活動,不怕留下後遺症嗎?”在路上,男生這樣問她。原來他以為她隻是普通的扭傷,他不曉得這已經是後遺症,再也好不了了,但她並不打算解釋,依舊沉默。
“如果你真的想要去山上看日出的話,明天早上四點鍾在門口等我。”男生在旅舍的過道裏與她分別,隻留下寶藍色的滴著水的傘和這一句話,她不曉得這句話是真是假,但是第二天一早她去赴約了,因為她太想要看到那輪日出。
當她與他一起站在山頂,看著那輪太陽漸漸脫去麵紗,一點一點露出容貌之時,玉初已經將他當成朋友。她曾聽見他的朋友管他叫小五,或者五哥,所以當他問起她的名字時,她也隻是玩笑般地回答他,“小六,我叫小六。”她著實不知道簡桑替她報名參加這次夏令營的時候給她編了怎樣一個名字。明知她是在胡謅,他也不言語,隻是好脾氣地笑,露出潔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