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緣(二)(1 / 1)

孟婆是不可能做夢的,她時時刻刻都站在奈何橋上手捧著一碗孟婆湯遞給過路人,可是夭離知道自己在夢中,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在夢中。

夢中人身著一件月白色長袍,撐著一把墜著銅鈴的二十四骨玄青色紙傘,對她說,桃之夭夭,花落莫離,佳人當與還家。聲音中帶著些許難解的寵溺。然後對她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走下了奈何橋,良久,耳畔隻餘漸不可聞的鈴鐺聲。在以後的長久歲月裏,夭離夢中的場景始終都是桃樹,隻有這一次不同,那看不清臉的夢中人背對著她,走下了奈何橋。

夭離回過神來,自己正在給下一個過路人送上孟婆湯,那是一個女人,年約四十,雖然臉上難免有歲月留下的痕跡但從眉眼間可以看得出這張臉的主人當年也是個不俗的美人。那婦人接過湯碗的手細膩白皙,保養得宜,這婦人生前的日子過得不錯。眼神中透著那種常年過著安寧生活的人所特有的慈祥,她應當是度過了很幸福的一生吧,夭離暗自猜測道。

想到這裏,夭離被自己嚇了一跳,她不會對過路人多傾注一絲一毫的目光,更不要說觀察他們的容貌揣度他們的人生,孟婆不需要好奇心,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現在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夭離清楚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她放下手中的湯碗向四周張望,奈何橋下是為了愛情苦等千年的癡心人們,他們拒絕接受她的孟婆湯,自願跳下忘川河受苦千年,他們說是為了愛。夭離從前不懂什麼是愛,但是她想,她要做的隻是找到夢中的那個人,夢中人對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她感到胸中有撕裂般的疼痛,同時一種她從未感受過得情緒在她胸中升起。如果真的存在愛的話,夭離想,那麼這就應當是愛。忘川河邊有三生石,三生石上寫著每一個過路人各自的前世今生和來世,那些人明明已經喝下了孟婆湯沒有了記憶,可他們遲鈍的臉上還是會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對麵的彼岸花被一陣微風吹過發出簌簌的響聲,顯現出越發妖異的紅。夭離在奈何橋上站了千年萬年,從未對自己的使命產生懷疑,也從未注意過周遭的環境,可她現在對周遭的一切都有清楚的感知,她能清楚的感覺到它們的存在,而非像從前一樣隻是一個個不含有任何意義的符號。

就像她,她現在是真真切切的孟夭離,而不是站在奈何橋上斬斷人前世塵緣記憶的孟婆。

她要離開,她要去人間,夭離知道,她必須這麼做。

她聽見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可是夭離聽見了。

夭離轉身,縱身跳下了忘川河,她知道,她要離開,隻能這麼做。

夭離離開了,孟婆繼續站在奈何橋上,給每個過路人送上一碗孟婆湯,這兩者之間並無矛盾。

不遠處似是傳來一聲歎息,似解脫,似惋惜,又似早已料到般。聲音在空曠的地麵上回蕩,終於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