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茶(自序)
茶酒如人,各有品位。
酒像紅臉綠林好漢,淺斟低飲時,逢人便稱“哥倆好”。狂飲濫喝後,口裏叫著“五魁首”,伸出的巴掌又捏成老拳,說不定,酒醉之時“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茶像青衣白麵書生,越是好茶,越是淡雅,如同你的良師益友好醫生,能為你消除心火,緩衝緊張。感情再濃烈,味道再苦澀,仍舊是透明的茶色,回味還是香甜的。
“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風流名士,一向愛把好茶比做好女子,看重的是“淡掃娥眉”的清新可人。
女人看茶哩,卻認為“從來君子如好茶”,把茶視為德行高尚的清雅之友:酷熱之中,消暑解乏,清貧之時,生津溫體。
茶是世俗的,村姑也有勸茶歌。茶又是高雅的,“冷花邀坐客,代飲引清言”,它帶著煙的清嵐、蘭的芳冽,香入骨髓,沁人心脾。那種“客來茶當酒”的脫俗,使薄寒之地也陶情愜意。有暇獨坐寒齋,憑欄品茗,如飲玉乳瓊漿,如賞春蘭秋菊,似有八麵來風,帶來清靜恬淡。
我是愛茶的,一杯在手,清心明目,提神醒腦,蕩滌了胸中濁氣,使人精神振奮,好似受了教益與鼓舞。所以需要加夜班工作時,都靠茶來提神。我視一切好友也為茶,與茶有關的故事就是與君子的故事。
還在七十年代末期,我寫了一部兒童長篇小說,寄到一家少兒出版社,一個邵姓編輯看了稿件邀我去談談。我帶著兒子到了那裏,見清臒的邵先生青褲白衣圓口布鞋,十分樸素,極其斯文。他給我泡了杯清茶,立即消除了我的緊張。然後他很認真地分析了文稿的得失,認為我的寫作基礎不錯,在文革剛結束時,那樣的主題也不多見,但還需要進一步修改,讓我在出版社招待所住三四個月,在他們的指導下修改就有成功的把握。
我指著正在地板上爬的孩子說:“他父親在外地工作,我一個人又帶孩子又上班,也無法請假脫產……”他很遺憾地表示惋惜,再把我送下了樓。
我回家也不想修改稿件,幾天後卻接到他的來信,裏麵裝了幾個角幣,說是我孩子從玩耍的小汽車中掉下來的。就這麼幾毛錢,也值得他寄一次?我惶惶不安,想想他為我看稿回信寄錢的辛勞,無以為報,送斤好茶給他,也算“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黃老師一向熱心,說有親戚在黃山地區,能買到便宜的太平猴魁。那可是1915年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過金獎的好茶喲,一定很貴的。
想不到,她買來一斤隻花了14元,還用一個新的大茶筒密封得嚴嚴實實的。當時來說,雖是小半月的工資,但與現在茶博會拍賣六萬八的天價比,便宜得跟白撿的一樣。
打開一看,粗枝大葉的,可都是一芽兩葉,一紮齊長短,扁而平直的頁片狀,試泡一杯,氤氳香氣直透胸脾,遂樂顛顛地寄了去。
沒隔半月,我就得到一張彙款單,那是邵編輯寄來的20元錢,他感謝我寄給他那樣好的茶,說若不收錢,他就寄還茶葉。我答謝不成,還賺了小半斤茶錢。於是想到:“春露以培,濁穢不受”是茶的本性,正直的知識分子也自然如茶葉秉天地至清之氣了,他們追求的是真純樸素的生活,看輕的是物質,我不能以清雅之物品去玷汙君子的高潔。
“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人心亦醉人”,於是,我喝茶就想起了猴魁,就想起了邵編輯,就想起了“君子”二字。因為,茶如君子,君子如茶。茶是植物裏的君子,君子是人類裏的清茶,他們都指有學問有修養的人,更是令人尊敬的人。
何為君子?“君子者,權重者不媚之,勢盛者不附之,傾城者不奉之,貌惡者不諱之,強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從善者友之,好惡者棄之,長則尊之,幼則庇之,為民者安其居,為官者司其職,窮不失義,達不離道,此君子行事之準,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由此看來,君子是何其高潔的人!所以我以此文為序。
本書分三輯:
驛站惠蘭:寫我身邊熟知的有才有德的人;
梅影遺香:寫我過去的曾經了解卻亡故的人;
陌路芳草:寫與我陌路相逢擦身而過的善良人。
不論是師長朋友還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草根布衣,他們形形色色、各具風貌,在我的眼中個個如茶,總給我實有所得的滋潤,總給我潛移默化的營養,總給我清心明目的警醒……在我的心目中,他們都是“不妄動,動必有道;不徒語,語必有理;不苟求,求必有義;不虛行,行必有正。”的君子。
隻有天下人都是君子,這人間才四季如春。上善若水更若茶,這些君子們以人類真善美的光輝,給這世界一點溫暖,每人心地都溫暖了,自覺或不自覺地散發一絲熱量,聚集起來,也足以溫暖世界一角。
茶香醉人,於是,我的散文集命名為《君子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