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晚上不吭聲,偏偏要等到臨走……”
何攸同站起來拍了拍周愷的肩膀:“我機會開口。”
周愷聽到這句話,無奈地笑了:“好嘛,責任推到我們身上來。始作俑者到底是哪個?那你們長話短說,我送曉安回去。穆嵐,注意休息,有什麼事情要講,不要瞞著。”
“我知道。”
不多時病房隻留下他們兩個人。日光燈慘白的光線照得兩個人臉色都微微發白,眉眼卻愈深。何攸同在剛才周愷的位子上坐下來,仔細打量了穆嵐好一會兒,開了口:“視線還模糊嗎?”
“……你怎麼知……”意識到說漏了口,改口也來不及了,穆嵐低下了眼,又重複一句,“你怎麼知道?”
“雖然不怎麼優秀,我好歹也是醫學院畢業了的。”何攸同嘴角輕輕一牽,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話題。
她抬起頭來:“周愷也是醫學院出來的。”
“那不一樣。”麵對穆嵐不怎麼買賬的目光,何攸同繼續說下去,“視網膜的檢查做過了,沒發現問題,還是之前的刺激,但數幾天如果情況沒好轉,一定告訴我,好安排複查。”
直到眼下這一刻,何攸同的麵孔在她眼前還是略微重影。然而他的每一句話又安慰了她。穆嵐也笑了:“我覺得問題也不大,大概是之前太緊張了。”
“剛才周愷說得有道理,是應該找出來,不能姑息。”
“攸同,我是這樣想的。”再沒有別人在場,穆嵐說話也沒了顧忌,慢慢地說,“我不是聖人,也沒有唾麵自幹的雅量,但是做這種事情的人,本來就是膽小鬼。說老實話,如果找出來,控告起爽把一切攤在陽光底下,反而是滿足了他們自以為殉道者似的光榮和犧牲,以為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成就,才這樣大張旗鼓嚴陣以待,我一點也不想成全他們這種陰暗的自我陶醉。”
她現在的樣子和幾個小時前在他懷裏淚水橫流的狼狽樣子足有天壤之別,堅定平和地看向何攸同,雙目清澈而明亮。何攸同聽了,倒是靜了很久,說:“我……”
“不要道歉,攸同,”穆嵐按了按何攸同的手,微笑說,“不管唐姐剛才說我的時候我怎麼不吭聲,我心裏是覺得自己沒錯的。你也沒有錯,所以不要道歉,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
“我會解決這件事情。”何攸同說完,站了起來,“我就想說這句話。我也走了。”
“嗯,好,謝謝……”
“也不要道謝,我們也不需要這個。”說到這裏何攸同再次地凝視著微笑的穆嵐,毫無預兆地,他伸出手,把她散落的一縷頭發為她捋到耳後。
這個動作讓穆嵐有些驚異,但還不待她問個究竟,何攸同已經先行給出了理由:“擋住右邊眼睛了。那,晚安,好夢。”
一夜之間像是轉了風向,媒體對這次潑水事件的報道出奇的一致,除了對穆嵐的受襲表示同情和慰問,更對攻擊行為本身提出了質疑甚至譴責,尤其是潑辣椒水的當事人還未成年,所以部分的關注點也轉移到了未成年人追星可能引發的社會問題上。
出於同在一個圈子的唇亡齒寒感,不少藝人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也堅定地表達了對穆嵐的關切,也表示藝人雖然身為公眾人物,依然有權保全自身的隱私,人身安全更是不容受到傷害。一時間聲援之潮驟起,穆嵐雖然全無大礙,但一兩周內,還是源源不斷地收到來自各個方麵的鮮花和慰問。
這樣一麵倒的局勢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還是第一次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倒叫穆嵐覺得有些新奇,又覺得忽然成了標杆和榜樣,多少不適應。拋卻這些不說,在穆嵐接收鮮花禮物慰問和聲援的同時,何攸同卻在承受著來自輿論的壓力。
偶像為粉絲的錯誤買單,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件事情與何攸同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但一個毫無名氣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和一個出道至今走紅勢頭至今強勁的明星,媒體的關注和熱炒點會偏向哪裏,一望而知。
何攸同出道至今,從來是媒體的寵兒,這一方麵固然是人紅勢順,另一方麵更是他一直是個懂得也遵守遊戲規則的人。所以這次事情出來不多久,他所在的經紀公司就公開發表了一份無論是言辭還是態度都無懈可擊的聲明,順便還捧了一把媒體。就連素來不喜歡何攸同的唐恬,聽完這份聲明後也評價公關做得漂亮。
再之後就爆出何攸同和寧瀟出雙入對的緋聞,一個晚上被拍到一同用餐一同去看音樂會再去吃宵夜,還一路送到香閨樓下,麵對追拍的鏡頭,雙方也沒有任何躲閃遮掩的意思。需知近一年來何攸同身邊唯一的“緋聞對象”就是穆嵐,不要說記者們了,就連觀眾也早就看膩,明星的花邊新聞不管幾時都不缺市場,而“喜新厭舊”原則再次得到驗證——視線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轉移了。
一時間何攸同身邊走馬燈一樣換女伴,熱鬧得簡直像在開舞會,身邊全是舞伴,每個人跳上幾個小節,卻不知道舞曲終了的一瞬間,他又牽著誰的手。偏偏這支曲子看起來像是長得沒有盡頭,他極有耐心地一個個跳下去,就是不願意停。
穆嵐看在眼裏,一個字也不說。
而就在同一段時間裏,孫國芳找到了穆嵐,和她談《長聲》。
穆嵐和孫國芳唯一合作的一部電影就是《不夜之侯》,但這部片子對她意義非凡,陪她熬過最艱難的時光,也給了她一個全新的局麵,從籌拍到最後慶功,一路上孫國芳不知道給了穆嵐多少鼓勵和幫助。她接到孫國芳的電話後,第一時間就趕去新誠,誰知道孫國芳竟然在樓下專門等她,穆嵐心頭一暖,三步並作兩步,一邊鞠躬一邊往他麵前趕:“孫導,怎麼勞您在這裏等,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
“你不遲到的,所以我算著時間差不多就下來看看。正好。”孫國芳扶住她,不叫穆嵐再鞠躬,“好了,既然到了,我們去辦公室談。”
待兩個人在辦公室坐定,孫國芳說明找她來的目的:他希望穆嵐出演《長聲》的女主角。
這幾年來穆嵐雖然一直都有片約,但每個角色都是盡全力爭取來的,得之不易。如今孫國芳一開口就是約戲,而且是女主角,更要和冉娜一起演戲,聽得穆嵐腦子一轟,硬是一時半會兒沒接上話。
她滿臉愕然,孫國芳倒是很平靜,把事先準備好的角色大綱和劇本摘要交給她:“你先看看。在這裏看或者帶回去看都可以。”
穆嵐站起來雙手接過:“就在這裏看吧。”
她看東西快,很快一目十行把孫國芳交給她的東西讀完了——這片子說的是一個世故圓滑的畫商,為了一幅真假不明的油畫,卷入已經去世的畫家一家的糾葛之中,隨著和死者遺孀的接觸逐步深入,漸漸發現了隱藏在這幅畫和畫家本人身上的秘密。
這片子場麵不小,外景鏡頭比重很大,甚至還要去威尼斯取景,看來新誠為了這個片子,也是不惜血本。主要角色三個,畫家的未亡人——這個角色顯然是留給冉娜的,畫商,以及畫商的女助手,一個涉世未深天真快活的年輕女孩。
這個名叫譚青的女孩子是偏向懸疑的電影裏的一抹亮色,角色設置二十剛出頭,性格開朗明亮,甚至有些饒舌,可以說是個很有喜劇色彩的人物。
這角色本身和穆嵐最為人所熟知的形象差距不小,又是要演天真無邪的少女,穆嵐沒想到孫國芳竟然看上她演這樣的角色,心裏有點吃驚:“孫導,我讀好了。”
“嗯,怎麼樣,有興趣沒?”
“很有挑戰性,也很有意思,我還沒演過懸疑的片子呢,就是……”穆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裏的疑慮倒了出來,“我有點擔心演不好,是不是找再年輕幾歲的演員?”
圈子裏也有二十出頭青春最好同樣不缺天賦的女演員。嵐平心而論,穆覺得她們來演未必不會更合適。麵對她的顧慮,孫國芳點起了煙鬥,往沙發椅背靠去:“哦?你居然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倒是很少見。穆嵐,如果你是對角色沒興趣,隻管說實話,不打緊。至於合適不合適,這些是我們多方麵考慢的,我們覺得你很合適,也一定能演好。”
“您總是對我這樣信任。”穆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首先長相上你和冉娜很搭配,年紀上差幾歲,以現在的化妝完全可以彌補。《長柳街》裏你演十七歲的小姑娘,《不夜之侯》從十六七歲演到三十歲,也都演得很好啊,沒人挑剔扮相。你將來顯然是要往大青衣的路子上走的,但趁著年輕多體驗花旦戲,動靜協調,對你的發展也有好處……”孫國芳是戲迷,喜歡拿戲曲做比喻,他輕輕敲了敲桌子,“我也算是看著你一步步走到現在的,要是還有什麼別的顧慮,隻管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