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辰剪彩古來興,
閨閣訛言笑益增。
此日相傳貓嫁女,
兒啼嗚拍不張燈。
靈辰即人日。《山堂肆考》曰:“正月七日為人日,又謂之靈辰,以人為萬物之靈也。”此俗源於古代的占卜活動。古人相信天人感應,以歲後第七日為人日,看此日天氣陰晴,占終歲的災祥。漢東方朔《占書》載:歲後八日,一日雞,二日犬,三日豬,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馬,七日人,八日穀。其日晴,所主之物育,陰則災。梁宗懍《荊楚歲時記》中詳細記載了人日的剪彩之俗:“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彩為人,或鏤金薄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李商隱詩雲:“縷金作勝傳荊俗,剪彩為人起晉風。”可見人日剪彩之風由來已久。
詩中所說的貓嫁女是山東地區所獨有的民間俗信。我們在本書第九章鼠婚俗信中,介紹了地方誌中所記載的人日貓嫁女的習俗,據記載,此俗僅見於山東濟南、商河、無棣、武定、惠民、青城各地,蒲鬆齡是山東淄川人,根據他的詩,可見淄川也有此俗流傳。據山東學者李萬鵬的研究,康熙三十一年《濟南府誌》是山東貓嫁女習俗的較早的文獻記載。在該書卷九“孟春正月”條下說:“董勳問禮俗曰:一日為雞,二日為犬,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馬,六日為牛,七日為人,八日為俗,九日為果,十日為菜。是日晴和則吉,陰慘則否,東方朔《占書》甚詳;而人日尤重。是夕不張燈,為鼠忌也,俗語謂之貓嫁女。”李萬鵬認為,“這裏引述董勳的文字,可能是修誌者的憶記,並雜有山東民間增飾變異的成分,不夠準確;但所記‘貓嫁女’的習俗,卻是蒲詩的佐證。”
李萬鵬說,山東地區在人日夜為鼠忌的風俗比較普遍,如同蒲詩所言:“兒啼嗚拍不張燈”,一般是不點燈,不說話,哄孩子不要啼哭,早早睡覺,以免打擾鼠們的喜事。據調查,貓嫁女的風俗,如今在淄川一帶還有流行,但已發生了很大的變異,由敬畏、禁忌發展到詛咒、捕殺。滅鼠的功能日益明顯。人日這天吃小豆腐,稱做吃老鼠腦,並且用棍棒到處搗老鼠洞,口中念道:“楮棒?,楮棒?,十個老鼠九個瞎,腦袋?成豆腐渣。”單縣一帶正月初七吃餃子,叫做“捏老鼠嘴”,反映了人要求除鼠滅鼠的願望。
從山東各地的有關俗信記載來看,貓嫁女都與忌鼠、避鼠之俗有聯係。李萬鵬還說,所謂貓嫁女,其實就是鼠娶婦,其實質是為忌鼠而產生的一種心意民俗,希望把老鼠嫁到別處去。他說他曾見過一幅鼠娶親年畫,“新郎是鼠,轎內的新娘是貓,頭頂一縷青煙裏有一隻老鼠,大約就是貓嫁女的寫照。”這樣說來,鼠娶婦成了鼠娶貓,應該說這是山東地區所獨有的一種鼠婚模式,或者說是鼠婚模式的一種變體。我們在山東《萊陽縣誌》(卷3,民國二十四年刻本)中,發現有一則似乎未見於其他地方誌的資料,在“人日”的條目下,在介紹上述董勳的話以後說:“亦有謂三日貓,四日鼠,五日豬,六日羊者,俗以陰晴風雪驗歲豐歉”。從上述人日的由來可以看出,在民間的觀念中,歲後用以驗歲的人或物,如雞犬豬羊牛馬人穀果萊,都是與人類生活休戚相關者,聯係到山東有人日忌鼠之俗,山東萊陽地區把貓鼠列入人日驗歲之物,是否與忌鼠之俗有關,說明以貓克鼠在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因此才把貓鼠寫入地方誌中的人日習俗之中。但這隻是推測,還有待進一步搜集資料加以證實。
貓嫁女,貓堂而皇之進入鼠婚的領域之中,明確表明了人對鼠的態度:以貓克鼠。貓嫁女也好,鼠娶貓也好,總之是貓鼠聯姻,貓太太是決不會放過它的鼠夫君的。因此,和全國各地的嫁鼠習俗一樣,貓嫁女也是一種禳鼠、驅鼠、放貓捕鼠的民俗活動。
蒲鬆齡的風俗詩《人日》是山東地區貓嫁女俗信的藝術反映,蒲詩選取了故鄉最具地域特色的貓嫁女風俗,也為鼠婚研究提供了一種獨特的模式,對民俗研究有重要的意義。
幾百年來,蒲鬆齡的詩文和《聊齋誌異》為社會各階層所喜愛,山東沂山一帶的百姓,把故事叫做“聊齋?子”,“你說個聊齋汊子聽聽!”就是說“你講個故事聽聽!”把聊齋比作一條大河,所有故事都是這條大河的支流,山東方言叫汊子,可見聊齋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和影響。就拿本節所介紹的聊齋中的鼠女阿纖的故事來說,我們在河北石家莊地區《耿村民間故事集》中發現一則題為《金臂白毛老鼠精》的故事,講的是鼠女金花與小販李仁的兄弟成親,因被懷疑而出走,後返家團圓的故事,裏麵摻雜了《西遊記》無底洞金鼻白毛老鼠精的情節,又有燒鼠衣金花不能變鼠的羽衣型故事情節。可以看出,這則故事的基幹部分很可能受到聊齋阿纖故事的影響,還有待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