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竊履作轎鼠嫁女的民俗風采――梁玉繩、王衍梅的嫁鼠詩(3 / 3)

據後唐馬縞《中華古今注》記載,“和諧”的婚俗始於東晉:“至東晉……凡娶婦之家,先下絲麻鞋一輛,取其和鞋之義。”

“同鞋”的婚俗在當代仍有流傳。據說在安徽蕪湖民間嫁女備嫁妝時,要為新婚夫婦各做一雙鞋,並把新娘的鞋放在新郎的鞋中,出嫁時帶到夫家以寓“同諧(鞋)到老”。上文我們談過,以鼠婚為題材的民間年畫、剪紙、布玩具,是百姓過年、辦婚事時常備的吉慶用品,取其子鼠吉祥、人丁興旺的吉兆。鼠婚中以鞋作陪嫁,又因鼠小,可坐在裏麵,以之作轎作車,一方麵反映了民間的豐富的想象,另一方麵同樣也包含有祈求夫妻和諧,白頭到老的願望。

其次,為什麼老人在鼠嫁女的日子裏,要叮囑小孩把鞋子放好,以防被鼠偷去做花轎;還有人事先把鞋準備好,叫鼠“偷”去做花轎的。這“竊履為轎”的“竊”是什麼意思呢?

從鼠的生物特性來看,偷竊這種行為很符合鼠的本能,民俗中“竊履”的想像很可能便來源於鼠的這種生物屬性;但竊履嫁鼠還有更為深厚的民俗信仰基礎。

我國一些地區和民族都有偷瓜送子的習俗。湖南、貴州等地在農曆八月十五夜,久婚不育的媳婦由其親友從鄰裏的菜園裏偷來一個瓜,用彩色在瓜上畫上麵目,裹以衣服,送至不育婦女床上。陝西吳堡一帶把這類祈子活動稱做“偷兒女”,在農曆八月十五夜,無兒女者常外出偷拿別人家的紅棗瓜果,以為這樣可以得子。廣東、福建、湖南等地把祈福納吉的民俗活動叫做“偷青”、“偷蔥菜”。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節前後,青年男女常三五成群到郊外偷菜。有歌謠說:“天青青,月明明,玉兔引路去偷青。偷了青蔥人聰明,摘了生菜招財靈。”又有“偷蔥菜,嫁個好老公;偷得菜,嫁個好女婿”之諺。在民間,這類以求子祈福為目的,“偷竊”民俗活動,並不認為不光彩;相反,被“偷竊”的人家不僅不惱,反而認為是有福氣的表現。

更為有趣的是,篤信財神的中國人還有“偷財神”之俗,認為偷來的財神最靈驗。胡樸安在《中華全國風俗誌》中說:“貿易之家,必有趙公(俗又謂之招財菩薩)。然趙公之來,必自親友歡送之。親友之歡送,又必自盜竊以得之。蓋為非親友之歡送,親友非盜竊而來,則趙公無靈驗,不能保障其發財也。”《北平風俗類征》歲時卷中專門記述了舊時北京地區的竊財神之俗:“天寧寺之南有財神廟……廟內西偏,小室片楹,即財神所在。相傳神最靈異,有求必應。神座下粲然壘然,皆紙質銀錠,苟能背人竊得一枚或數枚者,歸必財源大辟,陶朱殷富,不難立致,額手自慶。”

以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偷竊,顧名思義是不經他人允許,或以非法手段獲取他人之物的非道德行為,為社會規範所不容。民俗信仰中的“竊履”、“偷瓜”、“偷蔥”、“偷青”、“偷財神”等,顯然與傳統善惡是非觀念中的偷竊觀有本質的不同。

如果我們進一步去追溯這種“偷竊”觀念和與之有關的民俗活動的更古老的根源,就會發現,在世界許多民族的原始神話中,甚至就在鼠創世的文化英雄神話中,都可以找到其蹤跡。希臘普羅米修斯竊天火,鯀竊息壤,北美印第安人的大兔神米恰波、烏鴉神耶裏、郊狼凱歐蒂從天魔、太陽那裏為人類偷來日月、淡水和火,這是大家所熟悉的例子。我們在本書第一章中,詳細論述了鼠的創世業績。在我國許多民族神話裏的混沌時代,鼠是一位開創世界、營造物質天地的文化英雄:鼠把混沌一團的天地咬開,創造了世界;鼠把人帶出混沌,為人類引來日月光明,為人類偷來火種、穀種,教人耕種,幫助人尋找集居地……而鼠之創世,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其手段往往離不開咬和偷。我們知道,鼠是齧齒動物,又是偷盜高手,咬和偷是鼠的看家本領。鼠在創世神話中扮演的是文化英雄的角色,它的任務就是用計謀把文化物從另一世界的原始占有者手中偷來。偷竊意味著以一種非自願的、鬥爭的方式,從另一世界獲取文化物;把自然之物轉變為文化之物,是人(文化)對自然的一種勝利。同時也說明了從自然到文化的過渡與轉變,常常是非自願的、帶有強製性質的。

可以看出,民俗文化中某些帶有象征意義的信仰和行為,就其根源來說,常常是文化英雄創世觀念和行為的象征性再現。人們以“偷竊”的方式求子、求財、祈福,祈求婚姻和諧、夫妻偕老,表示所求之吉祥幸福財富來自另一世界,是神的賜予,具有無可置疑的神聖性與權威性。因此,偷來的財神、子嗣必然靈驗,竊履作嫁妝,婚姻必然美滿和諧。在這裏,鼠婚隻是人間婚俗的象征性再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