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刺孟篇第三十(2 / 3)

或曰:初去,未可以定天命也。冀三日之間,王複追之,天命或時在三日之間故可也。夫言如是,齊王初使之去者,非天命乎?如使天命在三日之間,魯平公比三日亦時棄臧倉之議,更用樂正子之言,往見孟子,孟子歸之於天,何其早乎?如三日之間,公見孟子,孟子奈前言何乎?

孟子去齊,充虞塗問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矣。由周以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乎?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而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夫孟子言五百年有王者興,何以見乎?帝嚳王者,而堯又王天下;堯傳於舜,舜又王天下;舜傳於禹,禹又王天下。四聖之王天下也,斷踵而興。禹至湯且千歲,湯至周亦然,始於文王,而卒傳於武王。武王崩,成王、周公共治天下。由周至孟子之時,又七百歲而無王者。五百歲必有王者之驗,在何世乎?雲"五百歲必有王者",誰所言乎?論不實事考驗,信浮淫之語;不遇去齊,有不豫之色;非孟子之賢效與俗儒無殊之驗也?

"五百年"者,以為天出聖期也,又言以"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其意以為天欲平治天下,當以五百年之間生聖王也。如孟子之言,是謂天故生聖人也。然則五百歲者,天生聖人之期乎?如是其期,天何不生聖?聖王非其期故不生。孟子猶信之,孟子不知天也。

"自周已來,七百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何謂數過?何謂"時可"乎?數則時,時則數矣。"數過",過五百年也。從周到今七百餘歲,逾二百歲矣。設或王者,生失時矣,又言"時可",何謂也?雲"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又言"其間必有名世",與王者同乎?異也?如同,為再言之?如異,"名世"者,謂何等也?謂孔子之徒、孟子之輩,教授後生,覺悟頑愚乎?已有孔子,己又以生矣。如謂聖臣乎?當與聖王同時。聖王出,聖臣見矣。言五百年而已,何為言其間?如不謂五百年時,謂其中間乎?是謂二三百年之時也。人不與五百年時聖王相得。夫如是,孟子言其間必有名世者,竟謂誰也?"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治天下,舍予而誰也?"言若此者,不自謂當為王者,有王者,若為王臣矣。為王者臣,皆天也。己命不當平治天下,不浩然安之於齊,懷恨有不豫之色,失之矣。

彭更問曰:"士無事而食,可乎?"孟子曰:"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世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曰:"梓匠輪輿,其誌將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誌亦將以求食與?"孟子曰:"子何以其誌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誌乎?食功乎?"曰:"食誌。"曰:"有人於此,毀瓦畫墁,其誌將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則子非食誌,食功也。"

夫孟子引毀瓦畫墁者,欲以詰彭更之言也。知毀瓦畫墁無功而有誌,彭更必不食也。雖然,引毀瓦畫墁,非所以詰彭更也。何則?諸誌欲求食者,毀瓦畫墁者不在其中。不在其中,則難以詰人矣。夫人無故毀瓦畫墁,此不癡狂則遨戲也。癡狂人之,誌不求食,遨戲之人,亦不求食。求食者,皆多人所共得利之事,以作此鬻賣於市,得賈以歸,乃得食焉。今毀瓦畫墁,無利於人,何誌之有?有知之人,知其無利,固不為也;無知之人,與癡狂比,固無其誌。夫毀瓦畫墁,猶比童子擊壤於塗,何以異哉?擊壤於塗者,其誌亦欲求食乎?此尚童子,未有誌也。巨人博戲,亦畫墁之類也。博戲之人,其誌複求食乎?博戲者尚有相奪錢財,錢財眾多,己亦得食,或時有誌。夫投石超距,亦畫墁之類也。投石超距之人,其誌有求食者乎?然則孟子之詰彭更也,未為盡之也。如彭更以孟子之言,可謂禦人以口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