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遇險的地方在林子深處,前去救援的隊伍一時未必趕得過去,而離那裏最近的是三殿下,你說這個時候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少女回頭看了一圈,其他人離得稍遠,兩人的交談完全不會擔心傳過去,難怪他說話毫無顧忌,這種口吻甚至稱得上狂妄。
皇家之中從來不缺乏儲位紛爭,現在太子身陷險境,若出了意外隻能算作天災人禍,即便什麼手腳都不做,隻要拖延救援時間保全自己,哪怕僅讓太子因此落下殘疾,不費一兵一卒,諸位便會易主。這樣的天賜良機,不可能有人不動心。
她轉過頭來,墨色的眸子篤定無疑:“你所期望的事情不會發生。”
“何以見得?”同樣年少的他,尚不能做到淡而無瀾,當即被挑起了爭辯之心。“一樣流著鍾家的血,你認為是你更了解他還是我更了解他,弄髒自己雙手的事情做不出來,坐等結果的事情卻未必不會。”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皇家的人我的確不夠了解,可是,你不懂人心,一個人在危急關頭作出的決定往往出自於本能而非理性,而我相信他的本能和你們不一樣。”見他明顯輕視而不以為然的樣子,她也未多做辯解,轉而道,“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就賭他們兩人都會脫險回來。”
人都有心高氣傲的時候,少年得誌的他怎容許遭人質疑,未及多想便點頭應下:“賭注是什麼?”
“賭注?”少女凝視根本看不清的遠方,悠悠吐出一口氣,喟然道,“若我贏了這個賭局,他們都平安歸來,便是我能獲得的最好的賭注,還需要什麼其他的東西當做賭注?”
他霎時愕然,她居然為了一個渺茫的期望,放棄一個任意要價的機會,而且還放棄得那麼虔誠。這種行為在他看來簡直愚不可及,可同時也真切感受到內心深處的觸動,與浸淫在功利心理下全然不同的陌生情緒,本能的排斥,卻無法忽視。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騷動,是前去救援的人派先鋒回來報信,說兩位殿下雖然都受了傷,但均無大礙,不多時便會回到大營,讓太醫即刻準備接應。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清晰看到身邊人眸中展露的神采,無與倫比的奪目,甚至沒顧得上向他炫耀自己的勝利,便揚起馬鞭朝林子的方向疾馳而去。
注視那抹紅色身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前所未有的潰敗情緒將他淹沒。
他並非不能接受失敗,隻是無法接受一個毫無理性可言根本沒被自己放在眼中的人賜予的失敗。
他最擅長的就是看透別人隱藏在心底的情緒,將之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她居然當麵直言他不懂人心。
一次的失敗而已,他總會在下次贏回來的。
當時他這樣告訴自己。
而事實上,他也以為自己做到了,北彌山上那一場動亂足夠讓人敗得徹底,他想贏的那個人,輸得一敗塗地。
然而即便表麵再風光,心底深處卻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滿足——為什麼沒有在那張臉上看到動搖,如那次失敗的賭局給他帶來的認知遭到質疑的動搖。
不僅那時沒有,從來也都沒有,就算是被逼入絕境的時候也絲毫沒有。
或許,她跟他終究是不同的。
手中的茶盞已經冰涼,再也泛不出一絲熱氣。
你不懂人心。
時隔多年,第二次聽到這句話時,看到少年歎息離開的樣子,仿佛佛光普照,鬱結多年的心事,豁然一下子解開。
為什麼要汲汲追求權欲,為什麼這麼多年一直咬住沐氏不放,為什麼在淩睿麵前提及過去,那樣做對自己根本不會有任何好處……
原來不過是想徹底的贏一次。
原來一直都不肯承認,其實自己根本就沒有贏過。
原來紛紛擾擾這麼多年,隻是年少時延續至今的執念而已。
原來,原來,時至今日他才想明白。
搖頭苦笑一聲。
輕輕放下茶盞,仿佛放下背負多年的包袱,安步當車地走出錦繡棋軒,迎麵直射下來的陽光照得眼睛微微刺痛,心底卻升起一股快意。
從此以後,天高地遠,再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