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啊,不是我不肯告訴你,隻是這消息你知道了也沒有用。”

“不試過怎麼知道沒用?”整整一個下午,沐墨瞳使出渾身解數套問,無奈對方就是不肯鬆口。

金大老板無比疑惑地搖了搖頭,慢悠悠換了隻手繼續修指甲。

“往生水這種子虛烏有的東西把它當傳聞聽聽就好,你怎麼就當真了呢。”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金伯伯,既然你知道那就告訴我吧,我記得一品居有一條明文規定在賞金過萬的條件下,不拒絕客人要求提供的任何消息。一品居也算是這行業的執牛耳者,你該不會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吧。”沐墨瞳算是軟硬兼施,為了套出消息什麼招數都拿出來使了。

金如意懶洋洋地倒在羅漢榻上,伸展四肢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渾然不為所動。

“墨墨啊,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應該知道,威逼利誘對我這一行是沒用的。”晃了晃腦袋,斂然一歎,“年輕人啊,就是這樣不切實際,明知不可為卻偏偏喜歡挑戰冒險,不計後果的執拗,真不知是該歎還是該氣,看到你們就覺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外麵家養的雀鳥在廊下婉轉啼叫,陽光斜斜落進屋子裏,光影錯落的鋪在地上,映出格子雕花窗的曲折棱角。

沐墨瞳長長舒了口氣,眸色深沉凝斂,其中侵染出沉重,卻是穿透了眼前的景物,不知遊落在何方。

“金伯伯,你或許不知道,錚錚是由我親手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瞳眸隱在細密的睫毛後,略略眯起,似在回憶,又似在歎息。

“最初聽說哥哥戰死在北彌山,連屍骨都找不到,我不相信,就一個人上了山——”

那永遠無法遺忘的場景,猶如昨日一般,清晰在眼前鋪展開來。

血紅的殘陽低低壓在地麵上,遠處青山被點染出一派詭異的紫氣。

山下的村落早已被戰火焚滅,遍地殘磚碎瓦依舊泛著刺目的紅光。風來草偃,才發現這碎瓦上的紅光並非夕陽返照,而是已飲盡了人類的鮮血。

血色觸目驚心,而被血色染透的泥土透出濃重的腥甜之氣,讓人幾欲嘔吐。

更近的地方,連碎瓦都沒有,有的隻是遍地屍骸枕藉。生命在這裏成為最卑賤的浮草,如同風中飄搖的蘆葦,在夕陽下無聲腐敗,無人在意。

這,就是戰場。

萬裏鼓角聲悲壯。

“就在那樣一片狼藉之下,在斷瓦殘骸中,我親手將錚錚接生出來。”

當時她在一堆傾塌的牆垣邊找到一個暈死過去的婦人,她一息尚存,祈求她幫她生下那個孩子。執拗而固執的眼神,即便是時隔多年,也依舊清晰,那是一個母親出自於本能的光輝。

“我親手將她帶到這個世界上,她是那麼小的一團,身上皺巴巴的,尚帶著血。當她睜開眼睛,無比純淨的目光看著我的那一刹那,我突然覺得,那些死去的已無法挽回的生命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在遍地屍骸的修羅戰場上,她迎來了新生,那麼弱小,卻又那麼震撼。

“對於我來說,這個生命有著特殊的意義,所以我不能什麼也不做,放任她就那樣消逝。”

榻上的人這才抬眸看她,細長的眯眯眼凝起,竟是格外有神,語氣卻是難得的肅然。

“阿墨,你可知道往生水在江湖上曾引起過多大的禍亂?那樣的後果你可承擔得起?我不想看到你後悔。”

屋子裏一時靜謐若斯。

多年前的腥風血雨仿佛又浮現在眼前,早已過不惑之年的金大老板也禁不住迷惘起來。

沉默了片刻,沐墨瞳抬起眸,琉璃般透澈的光華,讓人幾近沉溺其中:“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總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至於後果又有誰能夠預知呢,如果什麼都不做就放棄,我會後悔一輩子,然而,為一件做過的事後悔,總好過因沒有做過而後悔。”

金如意看著眼前的女子,突然之間似乎鬥轉星移,依稀在多年以前有個人也曾說著這樣的話,然後走出了他的生命裏。那之後,即便經曆了再多的艱辛磨難,那個人也隻是淡定地微笑,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曾後悔。

那副神情還真是一模一樣呢,到底是血脈相連啊。

當初他未能改變她的決定,如今也沒有那個能力說服她的女兒吧。

長歎了一口氣,什麼時候起,他已開始蒼老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早已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