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庚戌,為翁九十初度,予自京邸載酒來,為翁壽。
入翁門,適作湯餅會。問之,則翁造室已先一月,協熊占而又孿生也。噫嘻!學海聞男子八八而不生,女子七七而不長,此理數之常也。九十生子,曾未前聞,乃翁之所以格天,與天所以報翁,一若有非理數所能限者,翁亦人傑也哉!然則翁之享期頤,宜孫子,餘慶方長,此後之可傳者,正未有艾。學海幸旦暮勿死,終將濡筆以待焉。
安老爺念完了,自己十分得意,料著鄧九公聽了,不知樂到怎的個神情。那知他聽完了,點了點頭,隻不言語,卻不住的抓著大長的那把胡子,在那裏發愣,象是想著一件什麼為難的事情一般。老爺看了,大是不解,不禁問道:"九兄,你聽我這篇拙作,可還配得來你這個人?"隻見他正色道:"什麼話?老弟,你這個樣兒的大筆,可還有什麼說的。就隻我這麼聽著,裏頭還知一點過節兒,你還得給我添上。"老爺忙問:"還添什麼?"他道:"你這裏頭,沒提上我們姑奶奶。我往往看見人家那碑上,把一家子都寫在後頭。再你還得把你方才給兩小於起的那兩名字,也給寫上。"老爺道:"啊!不是這等辦法,文章各有個體裁,碑文是碑文,生傳是生傳,這怎好混在一處?如果要照那等體裁,豈但老兄的子女,連嫂夫人的姓氏,以至你生於何年月日,將來歿於何年月日,葬於某處,都要人在後麵,這是你一百二十歲以後的事,此時如何忙得?"鄧九公道:"我不管那些,我好容易見著老弟你了,你隻當麵兒給弄齊全了,我就放心了。"老爺被他弄得沒法,隻得另要了張紙,給他寫道:"公生於明崇禎癸酉某年月日,以大清某年月日考終,合葬某處。元配某氏,先翁若幹年卒。女一,亦巾幗而丈夫者也,適山東褚生。子二,世駿,世馴。"他看了這才歡喜。又笑嘻嘻的遞給安老爺說:"好兄弟,你索性把後頭那幾句四六句兒也給弄出來。"安老爺道:"老哥哥你這可是攪了,那叫作墓誌銘,豈有你一個好端端的人,在這裏我給你銘起墓來的理?"鄧九公道:"喂!老弟拿著你這麼個人,怎麼也這麼不通,一個人活到九十歲了,要還有這些忌諱,那就叫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老爺在書堆裏苦磨了半世,不想此時落得被這老頭兒道得個不通,想了想他這句話,竟自有理,便思索了一刻,又在後麵寫了一行,寫道是:"銘日,不讀書而能賢,不立言而足傳,一德無慚,五福兼全,宜其克昌厥後也,而區區者若不予畀焉。乃亦終協熊占,其生也孿,且在九十之年。嗚呼,此其所以為天,後之來者視此阡!"老爺念過了一遍,又細細的講給他聽了,隻道了句:"得了,得了。"跳起來,趴下給安老爺磕了個頭,老爺忙得還禮不迭。又聽他說道:"老弟呀!還是我那句話,我這條身子是父母給的,我這個名是你留的。我有了這件東西,說到得了天塌地陷,也是瞎話。橫豎咱們大清國萬年,我鄧振彪也萬萬年了。"說著,又親自給安老爺斟了一杯酒,他自己大杯相陪。安老爺此時,事是完了,禮是送了,和他放量喝了一回。吃過飯,便過廂房去安歇。此時那個麻花兒,是和鄧九公的那班小小子混熟了。褚一官自己搬過來陪著安老爺,又叫了隨緣兒進來伺候。
又過了兩三日,鄧九公的壽辰,早有褚一官同他那班徒弟門客,大家張羅著,在府城裏叫了兩班小戲。這日廳上也接了些壽畫壽聯,大家也送了些壽桃壽麵,席上擺著壽酒,台上唱著壽戲,男客是士農工商俱有,女眷是老少村俏紛來,有的獻過壽意的,有的道句壽詞的,無非拜壽賀壽,祝壽翁百年長壽。把個鄧九公樂得張羅了這個,又應酬那個。當下把眾男客讓在廳上正中二間,眾女眷讓在那個西梢間。因恐安老爺和那班俗人坐不到一處,便在東梢間另設了一席,讓到那裏去坐,又特請本地四位鄉紳來作陪客。這四位鄉紳,一位姓曾,名異撰,號瑟庵,因無心進取,便作了個裝點山林的名士。一位複姓公西,名相,號小端,因家道殷實,捐了個鴻臚寺序班。一位姓冉,名足民,號望華,是個教官,截取的候選知縣。一位姓仲,名知方,號笑岩,是個團練鄉勇,出力議敘的六品職銜。安老爺見這班人,都是聖門賢裔,心中十分敬重。當下彼此見過禮,早見鄧九公笑嗬嗬的先過這席來,把盞安席,斟了一巡酒。將坐下,便指著安老爺向那四位陪客說道:"我這位把弟,他有個不醉的量,今幾個屈尊你四位,讓他多喝幾盅。再我還有句話,先告個罰,在你四位跟前,交代在頭裏,你四位可別覺著,說你們都算孔聖人的徒孫兒了,照著素來懵我也似的那麼懵他,和他混抖摟酸的,人家那肚子裏,比你們透亮遠著的呢!我可白告訴你們。"說罷又哈哈大笑,隨各各的陪飲了一杯,便到別席張羅去了。
這裏四位陪客見安老爺是個旗人,本就不甚在意,再加上鄧九公這套隻顧一麵兒的話一交代,在個姓曾的聽了,心裏來就有些不大受用,便益發不來周旋這位遠客,隻他四個高談闊論起來。安老爺此時倒落得一個人呆坐那裏看戲。無如老爺的天性又生來的和看戲這樁事不甚相近,什麼叫作賓白合套,切末排場,平日一概不曾留過這番心,再講不到梆子二簧了。因此隻管看著,卻是一絲不懂,但見滿台刀槍並舉,鑼鼓齊喧,一時又見從上場門跳出個黑盔黑甲的黑臉人來,也不聽得他唱,隻拿了杆槍,哇呀呀哇呀呀,喊了個地動山搖;咕咚咚咕咚咚,跳了個塵飛煙起。鬧了半日,忽然聽他道了四句白,第一句卻道得是:"力拔山兮氣蓋世。"這句老爺懂了,接著留神聽下去,他果然道得是那首《垓下歌》。才知這人扮的是西楚霸王。原來台上這半日演的,正是楚漢爭鋒的故事,這段涑水通鑒,老爺是爛熟的,因而便要往下聽,聽他唱的是些什麼。一霎時前場笙笛合奏,鼓板輕敲,老爺側著耳朵,一字字跟著聽明白兩句。唱道:"是蓋世英雄,始信短如春夢。"正在聽得有些入神兒,忽聽左首坐的那個曾瑟庵望那三個說道:"人生在世,既作了個蓋世英雄,焉得不短如春夢,這位霸王果然能照我家子皙公一般,領略些沂水春風樂趣,自然上下與天地同流了哇!又怎得短如春夢!"他一句話沒講完,猛可的又聽那個仲笑岩說道:"到底還是他算不得個蓋世英雄。這場事當日要遇得我家子路公那等本領,敢怕那八千子弟兵,早一個個急公向義,親其上死其長的,先到了關中了,又何愁有十個韓信一百麵埋伏!"曾瑟庵聽了說道:"罷了罷了!笑岩你莫來替你家那位子路公撐門麵。他要果然有些真本領,也不到得夫子哂之,受那番駁斥了哇?"仲笑岩見曾瑟庵賣弄他家先賢的高風,挑揭自家先賢的短處,早有些不悅,也回口道:"須比你家那位子皙公,隻和些若大若小的孩子廝混的有幹頭些。"那瑟庵便翻著雙白眼說道:"不敢欺你,可知夫子喟然而歎:'吾與點也。'正賞識得是他那些兒沒幹頭處。"坐中那個冉望華,是個退讓不遑的人,見他兩個爭竟起來了,慌得把身子往後偎了一偎,望著那個複姓公西的說道:"小端,你看今日這等個禮樂雍容之地,他二位倒一言不合,鬥起口來。區區止不過誌在溫飽,自問是斷斷周旋不來的。這事隻得要借重你這位大君子了。"公西小端見冉望華把場是非磨兌到他身上來了,忙道:"惶恐惶恐,這事小弟也遜謝不敏,所以不敢固辭者,誠以今日承主人的盛意,原為請我們來作個小小儐介,奉陪這位水心先生,我們倒不可在遠客麵前,有失家風,致傷雅道!"說著,便離位出席,向曾、仲兩家各打了一躬,勸他兩個和息這場口角。安老爺坐在上麵,看他們四個鬧了這半日,通共穿插的是他各人各人的先哲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言誌的那章《論語》。這樁事不比聽戲,可正彈在安老爺白癢癢筋兒上了。當下見公西小端隻管那等揖讓周旋的讚襄了一陣,曾、仲兩個依然是一邊盛氣相向,一邊狂態逼人,把個冉望華直嚇得退避三舍。安老爺倒有些看不過,不禁欠了欠身勸道:"四位先生,方才我看你大家這番舉動,固是不愧家學淵源,隻可惜未免有些為宋儒所誤。依我鄙見,此刻望華不須退讓,小端暫省繁文,瑟庵且白休縱高談,笑岩也莫過爭閑氣。你四位先得明白明白這章書,不是這等講法。"他四個一聽這話,各各詫異,暗道:"不信我們門裏出身的,倒會不及個門外漢了。再說這章書,我們隻看高頭講章,也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怎的說不是這等講法呢?"四個人便不約而同的問著安老爺說:"先生你這話怎講,倒要領教?"安老爺道:"大凡我輩讀書,誠不得不詳看朱注,卻不可過信朱注。如不詳看朱注,我輩生在千百年後,且不知書裏這人為何等人,又焉知他行的這樁事是怎的樁事,說的話是怎的樁話;過信朱注,則人腐,障日深,究未免離情理日遠。須要自己拿出些見識來讀它,才叫作不枉讀書。即如這章書,揆情度理,我以為你家四位先賢,在夫子麵前侍坐言誌時節,夫子正是賞識三子,並未嚐駁斥子路。不但未嚐駁斥子路,轉有些駁斥曾皙。讀者正不得因'吾與點也'一句,抬高曾皙;因'夫子哂之'一句,看低子路。何也呢?三子中如子路的可使有勇知方,冉子、公西兩個的可使足民,願為小相,不待今日,早在夫子賞識之中。這句話隻看盂武伯問子路仁乎那章節,便是夫子給他三個出的切實考語。然則此時夫子又何以明知故問呢?白是這日燕居無事,偶見他三個都在座中,一時想到我平日所賞識他三個的如此,隻不知他三個的自信何如。果能自信,則明王複作,縱使轍環終老,吾道不行,隻二三門弟子為世所知,亦未嚐不可各行其誌,這正是大聖人一片憐才救世的苦心。及至聽他三個各人說了各人的誌向,正與自己平日所見略同,所以更不再贅一辭。正所謂得意忘言,默然相賞,這便是夫子賞識三子的明證。既雲默然相賞,何以三子之中,夫子獨又哂子路呢?要知這一哂,不是哂他不能可使有勇知方的,言大而誇。隻後文為國以禮,其言不讓的朱注中,也道是夫子蓋許其能,特哂其不遜。隻是既許其能,又怎的哂他不遜?所謂不遜的去處,又安在呢?正是哂他率爾而對。至於怎的就逼得他率爾而對,因之帶累冉子、公西兩個作許多難,以致會把位大聖人傷到喟然而歎,這場是非,可都是曾子皙那張瑟鼓出來的。"安老爺講到這裏,不但仲、冉、公西三個聽不出這句話頭,便是那位名士曾瑟庵,也認不清這條理路,便道:"水心先生,你這話就叫人無從索解了!"安老爺道:"固也,待我言之。你不見朱注中,明明道著句四子侍坐,以齒為序麼?按子路在聖門最為年長,曾皙次之,冉有又次之,公西華最幼。這章書記著開首第一句,記他四個的名次,便是他四個座次。按著座次講話,夫子自應先問於路。隻是先生之於弟子,正不必逐位逐位的去向他應酬,想來當日'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這句話,自然是望著大家籠統問的。不然,何以不曾見夫子開首先問一句'由爾何如'呢?隻這等望著大家籠統一問,恰好又見坐中除了於路、冉有、公西華三子之外,多著一個曾皙。這個曾皙卻是終二十篇《論語》,不曾見提起的一個人。可想而知夫子問話時節,一片心神眼光,都照在他話上,是想聽他講講,他究竟又是怎的個誌向?無如那時節,他正在那裏鼓瑟,茫然不曾理會到夫子這番神理。何以見得?禮,侍坐於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那曾皙正當夫子問話時節,不曾留心到此,已經算得個疏略了。豈有夫子既然問話之後,有意置之不答,轉去取瑟而歌之理?然則那時節,他便在那裏鼓瑟可知。子路那副勇往直前的性兒,卻又不能體會到此,見夫子問下這一句話來,一時沒人回答,我既年長,我又首座,我便講了。彼時夫子正望著曾皙應聲而談,忽的被子路憑空一岔,既不便告訴他說:'我是想叫曾皙先講。'又不好責備他說:'你不應先曾皙作答。'隻有付之一笑了。這正叫作事屑偶然,無關大體。然則後文經曾皙一問,怎的又道出'為國以禮,其言不讓'那等個大題目來呢?夫子正是曉喻曾皙說:'我問的,正是何以酬知。酬知不外為國,為國必先以禮,以禮無如克讓。我因他隻一句話,便不肯讓人先講,所以笑他這句話。'要文言道以俗情,按如今的世俗話講起來,隻不過叫作笑他沒眼色,所以說夫子未嚐駁斥子路。然則夫子明明道得句'吾與點也。'又何以見得是駁斥曾皙呢?原情而論,先生隻管整襟而談,弟子隻管鼓瑟不理,此時代夫子設想,已經就不能沒些不然曾皙之意。及至於路率爾,也率爾過了,夫子哂之,也哂之過了,便依著座次,也該這第二座的曾皙開談了。不道他依然還在那裏鼓瑟。又何以知之?看夫子和冉子、公西兩番問答過後,他還不曾到得鼓瑟。其為那時節,他依然還在那裏鼓瑟又可知,夫子心裏自然益發覺得不然了。沒法隻得越過他去,聽冉有講。恰巧那個冉子又是有退無進的,見了子路被哂,又見曾皙不答,他便不敢越席而對。夫子見他沒話,就不得不問那句'求爾何如?'以致他一為難,才講了句方六七十,又退縮成個如五六十。才講了句可使足民,又周旋了個'如其禮樂,以俟君子'這句話。在冉子雖未嚐一定推尊公西華為君子。在公西華自問,卻正是個素嫻禮樂的人,因之一時也難於開口。夫子見他也沒話,又不得不再問那句'赤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未曾說話,先謙了句'非曰能之,願學焉。'才說得句'宗廟之事',又謙作個'如會同。'原來'願為相焉'之上,還特特的加了個'小'字。直到此時,曾皙終還在那裏鼓瑟,夫子卻有些不耐煩候他曲終了,便問他句'點爾何如?'他這才鼓瑟兮,鏗爾,舍瑟而作。未曾言誌,又先說了句'異乎三子者之撰。'夫子道何傷乎?也隻道他無論怎的個異乎三子,總不出夫子'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那一問。那知他竟會講出和夫子所問全不相幹的沂水春風一段話來!他的話講完了,夫子的心便傷透了。你道'夫子又傷著何來?'彼時夫子一片憐才救世之心,正望著諸弟子各行其誌,不沒斯文,忽然聽得這番話,覺道如曾皙者,也作此想,豈不正是我平日浮海居夷那番感慨?其為時衰運替可知,然則吾道終窮矣,於是乎就喟歎曰:"吾與點也。'這句話正是個傷心蒿目之詞,不是個誌同道合之語。果然誌同道合,夫子自應莞爾而笑,不應喟然而歎了哇!再不料那曾皙又不曾理會夫子這番神理,還隻管留後,隻管問夫子三子者之言何如,隻管問夫子何曬由也,隻管問唯求唯赤則非邦也與!以至夫子煩惱不過,逐層駁斥,一直駁到底!你大家不信這話,隻從'亦各言其誌也已矣',默誦到'孰能為之大',摹想夫子那幾句話的神理,那一句不是駁斥他的?隻此便是子路因他貽笑,冉子、公西因他作難,夫子因他喟然而歎,所以駁斥他的原由。這樁公案,據理而斷,子路的直率,直率得可原。曾皙的狂簡,狂簡得無禮。宋儒中如考亭、伊川、明道諸君子,大半是苦拘理路,不問性靈的。見了夫子曬之一句,隻道著個曬其不遜,卻又解不出其不遜的所以然。又震於'吾與點也'一句,反複推求,不得其故,便鬧到什麼胸次悠然了,堯、舜氣象了,上下與天地同流了,替曾皙敷衍了一陣,以致從南宋到今,誤了天下後世無限讀者。今日之下,你四位死要和台上這個優孟衣冠的西楚霸王,接演這本侍坐言誌的續編,我以為也就大可不必了。"當下曾瑟庵、仲笑岩、冉望華、公西小端聽安老爺講了這章書,四個人閉口無言,麵麵相覷,想道:"從入學以至通籍,不但不曾聽得塾師講過這等一章清楚書,大約連墊師也未必作過這等一個明白夢。"當下便是第一個不服的那個曾瑟庵第一個首肯,趕著安老爺滿臉堆歡的叫了聲老前輩,將要說話,那仲笑岩早振臂直前的搶過來說道:"你算了吧!這還鬧什麼老前輩呢!碰見這樣兒的高手,還不值得趴下磕個頭拜老師嗎?"說著,他早五體投地的拜下去。那三個見他拜下去,各各連道有理,也隨他拜下去。安老爺向來諸處占光,隻有遇著人拜他為老師,從不推讓。他不道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隻道是"有教無類"。見這四個拜倒在地,隻出位還了個半禮。正在拜著,不防鄧九公喝得紅樸樸兒的一張臉,一腳踏進來,見了詫異道:"你們五位,這是個什麼禮節兒了"那四個拜罷起來,便粗枝大葉把前項話告訴了他一遍。隻聽得他掀著長髯,哈哈大笑,說道:"我說如何?"因又拍著胸脯子說道:"告訴你們,鄧九公的好朋友,沒有紮空槍、賣瘡癬藥的。不信打聽打聽人家,到了咱們山東這麼幾天兒,倒收了六個門生了。"說著,便坐在這席,和安老爺大杯價暢飲起來。飲了一巡,安老爺看了看台上的楚漢爭鋒是唱得完上來了,廳上的男客女眷也散得淨上來了,便大家忙著吃過早飯。一時酒闌人散,樂止禮成。送了四位陪客走後,安老爺和鄧九公便進去安置,外間自有褚一官一班人料理。
接著第二三日,又熱鬧了兩天。到了第四日,老爺便要告辭。褚大娘子就苦苦的不放說:"等消停消停,我們還要單唱台戲,請你老人家樂一天呢!"鄧九公道:"姑奶奶你不用和他提那個聽戲這樁事,警不動他。"因和安老爺說道:"老弟,你難得到我們山東走這趟,去登泰山一望。你前日不說,我們山東至高的莫如泰山,至寬的莫如東海嗎?等過一天,愚兄陪你去登回泰山,望回東海如何?"安老爺聽得這話,先就有些高興,又聽鄧九公說道:"你先別樂,這還不足為奇,等咱們登罷了泰山,望過了東海回來,我還帶你到一個地方兒去見一個人,保管這個人準投你的緣;這個地方兒也對你的勁。"這正是: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門難為言。
鄧九公同安老爺登泰山望東海之後,還要去到個甚的地方?見個甚等樣人?下回書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