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重水覆(3 / 3)

她有些緊張,於是下意識蹲了下來。

“大哥,還是大姐,我實在憋不住了,您行行好,您出來,讓我進去吧。”外麵有個男人哀求道。

她沒有說話,感覺那個男人正端著手槍要衝進來。

或許他就是龍飛。

龍飛像孫悟空,會七十二變?

如今他正裝成一個想要如廁者。

橋本阿菊眼睛盯著車窗,列車放慢了速度。

廁所外似乎有許多人,議論紛紛。

橋本阿菊仿佛看到他們都拿著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廁所的門。

她有些慌亂。

她蹲在坑沿上,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不禁“噗哧”一聲笑了,這是什麼姿勢,在這種位置上。她緩緩站了起來,解開了腰帶,她用手掀動一下粉紅色內褲的鬆緊帶,發現緊縫在內褲裏麵的那幅遼塔入塔圖安然無恙。她長籲了一口氣,又係緊了腰帶,放下了風衣,她整理了一下衣著,扶平了頭發,想了想,主意已定,雙手打開廁所的車窗,奮不顧身,跳了出去……

北京糧錢胡同13號宅院曆史上就是一座不詳的宅子。民國初年,浙江杭州來了一位錢姓大戶,帶著全家13口人,住進了這座曠廢多年的宅子。錢老爺年近古稀,卻雙目炯炯,坐如鍾,站如鬆,聲音清朗,一身瘦骨,平時拿著一杆老煙袋,很是威嚴,仆人對他十分敬重。錢老爺練就的八卦掌,掌聲落處,樹葉紛紛而下。錢老爺的大夫人駱氏一臉慈祥,溫順賢惠;二夫人柳氏身輕如燕,持家井井有條;三夫人花枝,年方十六,原是西湖上的船妓,妖媚迷人,有沉魚落雁之貌,平時宅園裏常傳出她的嬉笑之聲。

不想,某夜,錢家13口人橫屍院落,婢女、仆人驚恐萬分,四散而逃。駱氏被吊死,柳氏四肢全無,花枝赤裸著被扼殺。錢老爺盡管有一身的武功,身上仍被砍了13刀,鮮血淋漓。

此案轟動京城,偵緝隊長老馬親率部屬來到現場,仔細勘查,竟然沒能發現一絲線索。

凶手究竟是誰?

錢家少爺錢浩留學日本,聞此凶信,火速趕回,目睹慘狀,悲痛萬分。

錢浩是個孝子,還是獨子,自幼一父母感情甚篤。這一夜他在父母床上輾轉反側,夜不寐。一陣寒風襲來,吹滅了桌上孤燈。恍惚中他見父親一身青衫青褂,滿身是血,背站於屋角。

錢浩淚流滿麵,泣聲道:“爹啊,你死得好慘,兒千裏迢迢從日本歸來,給您報仇來了!”錢老爺竟然一聲不吭,默默而立。

錢浩懇求道:“爹,您告訴我,仇人是誰?”

恍然之間又一陣風襲來,錢老爺驀地不見了。

老馬聞訊來訪,見錢浩神情恍惚,茶飯不思,便一再追問之。錢浩告之奇異夢境。老馬聽了,若有所思。

再次搜索凶宅,倆人細細地尋覓,來到花枝房內,在榻下發現一幅春宮畫,畫麵竟然是一個女人與豬在交配!

倆人十分疑惑,斷定花枝是一個浮浪女子,行為定為不軌,背景十分可疑。

老馬查閱了錢家雜仆身份籍貫,出人意料地發現,廚師朱五和花枝竟都是浙江杭州人。

而朱五和數十仆人,早已離開,不知所蹤。

為追尋真凶,錢浩由老馬陪著南下杭州,曆盡艱辛,四處探訪,終於找到朱五老家。一打聽,鄰居均言朱五喜歡賭錢,已經多日不歸了。

倆人訪遍杭州所有堵莊,也沒見到朱五的蹤影。倆人疲憊不堪,猜測是不是朱五的鄰裏騙了他們?無奈之下在一個破舊的土地廟內歇息下來。

倆人正商量著下一步計劃,猛然聽見廟後傳來豬的嚎叫聲,出門一看,隻見一個屠夫手握尖刀正在殺豬。

有人叫道:“好朱五,猛漢子!”

倆人這才見到朱五。

倆人尾隨朱五來到一家農莊。莊主人設宴款待,席間朱五喝的大醉,搖搖晃晃出來,竟然來到破廟倒地而臥。

倆人演出了一場裝鬼夜審朱五的戲,朱五嚇的屁滾尿流,終於說出實情。

原來朱五與花枝本是鄰居,平時朱五垂涎花枝,一直不能得手。

無巧不成書。花枝嫁給了錢老爺,而錢老爺正是朱五的主人。可花枝依然看不上這個醜陋的廚師,盡管朱五對花枝百般殷勤,但花枝依然不從。外人卻不知曉。

一天,朱五弄來一些迷藥,偷偷放進錢老爺的酒壺中,錢老爺和花枝喝了藥酒,睡死過去。

朱五色膽包天,竟爬上床奸汙了花枝。

那花枝醒來,事情已出,再加上她原來風流好性,錢老爺又疏於床事,竟默許了。自些花枝也顧不得朱五醜陋,是個下人,便與他沉溺於苟合之中。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籬笆?

一日,朱五跟花枝正在假山後偷歡,不料被大夫人駱氏撞見。駱氏因失寵於錢老爺,暗中嫉恨花枝,見花枝偷情,便要聲張。然而朱五將殺豬刀橫在她的脖子上,將其奸汙,便立約隱瞞醜事。

不久,錢老爺外出,朱五索性睡在花枝房中。二夫人柳氏發覺,好言規勸花枝,花枝假意應允,暗中卻仍與朱五日日尋歡。

一日,錢老爺突然回家,撞見朱五躺在花枝床上,錢老爺暴跳如雷。即刻令朱五親手活活掐死花枝,又令人取來皮鞭,將朱五打得皮開肉綻。

朱五懷恨在心,暗暗思量報複計劃。

朱五表麵裝傻,且極顯悔過之意,不久又獲錢老爺信任。

由此朱五趁機在他的酒壺裏下了蒙汗藥,朱五奸計得逞,錢老爺慘死在他的殺豬刀下。

接著朱五大開殺戒,殘忍地殺死錢家十三口人氏,想就此滅口,隨後潛藏起來,銷聲匿跡。

在押解途中,狡猾的朱五潛逃了。錢浩大驚。夜晚在客舍中,又夢見自已的父親進了房中,仍背對著他。他想喊,卻叫不出聲來。這時他父親意味深長地伸出手來,指指南方,隨後消失在黑暗中。醒來竟是南柯一夢。

他將夢境告訴老馬,老馬想了想說,朱五往南麵逃了!錢浩頓開茅塞。倆人朝南方追去,曆盡艱辛,終將朱五逮住,押往京城歸案。

此後糧錢胡同13號,飄著淡淡的血醒味,曾幾易其主,都因宅內半夜有冤魂哭叫不得不撤離。

時間過去了五十多年,也是在這條偏僻的糧錢胡同裏,一到晚上,左鄰右舍的大人們就不讓孩子們出去玩,因為胡同裏的13號住宅常常傳出奇怪而恐怖的聲音,這聲音如鬼哭,似狐啼。問題出在夜間,尤其是在午夜,這13號裏竟然有人走動的聲間,而且這走路的聲音很怪,不像是人在走路。鄰居們就感到納悶,裏邊平時沒人住,怎麼會有人走動的聲音呢?

鄰居們都知道民國初年的慘案,難道這些鬼魂複活了?

時間一長,左鄰右舍也就習慣了這種聲音,人們不再把13號裏的怪事當回事了。可是,這幾天夜間13號裏竟然有人在說話,而且腳步聲也越來越響,人們就感到害怕起來。但一到白天,就又靜悄悄的顯得很正常,大家就猜測也許13號裏又開始鬧起鬼來,因為一般來說,鬧鬼都在夜裏,這就更讓人感到13號的神秘了。

13號真的有鬼嗎?

13號冤魂真的在興風作浪嗎?

13號恐怖的腳步聲是鬼怪在走路嗎?

13號裏的說話聲是鬼怪在說話嗎?

大家都在疑惑不已,許多人竟然真的相信13號宅院裏有鬼。有的鄰居竟然想搬走,但搬家談何容易?

但是派出所的所長還是督促房管部門,要求他們派看房人,因為市裏曾把這洋樓當文物來看管的,現在既然出了這種麻煩事,就應該派人看管,否則一切後果自然由房管部門負責。房管所不敢怠慢,跟居委會商量,由居委會找人看房。

這一天,有一個苗條的姑娘由居委會幹部陪著來到房管所,所長接待了她們。姑娘來自安徽,以前曾在北京東單一家當過保姆,所長看過她的有關證件,又問她膽子大不大,她笑著回答天地不怕,鬼神不怕,所長見她表現堅決,又生得玲瓏可愛,於是同意了。

從此,糧錢胡同13號住進了這個漂亮的姑娘。

一個月過去了,這個姑娘安然無恙。

鄰居們感到奇怪:怎麼別人進去就失蹤,而這個年輕姑娘竟然會安然無恙?莫非她是打鬼的女鍾馗?

夜間那棟樓房不再有恐怖的腳步聲,而替代的是這個姑娘輕盈的腳步聲。人們感到欣慰的是,13號大院自從這個姑娘住下後,糧錢胡同清靜多了。

姑娘平時喜歡穿白色的衣服,深秋時節,總穿著一件白色的風衣,把本來皮膚白皙,透明如玉,再襯以白衣,更顯得漂渺動人了。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13號宅院的門悠悠而開,姑娘走了出來,她依舊穿著那件瀟灑的白風衣,烏黑的頭發上係著一隻白蝴蝶,臉上光采燦然,走路像一陣風。她拎著一個菜籃子笑吟吟,逢人就打招呼。

大家看到她活著出來,都鬆了一口氣。

居委會主任上前朝她豎起大拇指,“姑娘你真是電線杆子上綁雞毛——”

姑娘笑著問:“怎麼講?”

“好大的膽(撣)子!”

一個老頭擠上來問:“你是鍾馗的妹妹——”

一個大嬸淒過來問:“姑娘,打哪兒來?”

姑娘自親地回答:“黃山,知道不,黃山歸來不見嶽!”

“哦,好地方,天下第一名山!怪不得長得這麼水靈,整個一根水蔥!”

又一個小夥子問:“借問俠女尊姓大名?”

居委會主任笑著說:“我看過她的證件,叫什麼來著?芳……”

姑娘笑著回答:“芳梅娟,芳草的芳,梅花的梅,娟秀的娟,你們就叫我娟子吧!”

那個小夥子又問:“娟子,你來這鬼宅看房,每月給你多少錢呀?”

芳梅娟說:“為人民服務,不說錢!”

小夥子撇了一下嘴,“沒有錢,你喝西北風去呀?”

芳梅娟一陣小跑,奔出了胡同口。

淩雨琦這些天心裏總是不舒服,她發現了梅花黨在大陸的重要頭目白薇,跟蹤她進入恭王府,白薇暴斃,可是白薇身上的梅花圖卻不翼而飛,她的人皮被人盜走,至今下落不明。她為此受到嚴厲的批評,心裏悶悶不樂。

龍飛仍在吉林農安辦案,至今沒有回京。

肖克整天忙於尋找白薇人皮的線索,一直沒有結果。他不像龍飛那樣有涵養,性格急躁,皺著眉,撅著嘴,一臉的苦相。淩雨琦一見到肖克腦袋皺起的內疙瘩,心裏有些發怵。

她盼望龍飛回來。

她喜歡龍飛。希望第天都能見到他,特別是聽到他的聲音,能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就是一種幸福。

但是龍飛還不回來。

白薇死了,龍飛聽到這個消息會是什麼狀態?他們是大學的同窗,初戀的情人,由於政治信仰不同,分道揚鑣。淩雨琦聽說過不少龍飛和白薇的故事,他們在南京中央大學新聞係是同桌,春節前學校排演莎士比亞的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龍飛飾演羅密歐,白薇飾演朱麗葉。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據說二人還利用暑假一同到海邊旅遊。以後二人都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於是成為仇敵。龍飛遵照黨總部尋覓梅花圖,險遭不測,那幅藏在白敬齋客廳椅下地穴的正圖化為灰燼,龍飛從地道逃脫,白薇下落不明。

1963年蔣介石叫囂反攻大陸,梅花黨蠢蠢欲動,當時龍飛正在大連市公安局任偵察處長,粉碎了敵特企圖盜取我海軍核潛艇設計圖的陰謀。他曾跟蹤到香港探險,以後受到特工部門嘉獎,調到北京工作,擔任梅花黨案專案組副組長。為了進一步掌握情報,他偽裝敵特到台灣島送圖,並到五台山擒獲白薇。白薇借故上廁所逃脫,龍飛因此受到處分。他幾次與白薇交鋒,總是勸這個老同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白薇總是勸說他到第三國過世外桃源的情感生活,他們是剪不斷,理還亂。最讓淩雨琦感到震驚的是那永遠難以磨滅的一幕:3年前,白薇如驚弓之鳥跟到北京,找到暗藏在我方內部的3號敵特葉楓,讓葉楓幫助她逃到台灣,將嵌在自己身上的梅花圖案手交給父親白敬齋,並取走葉楓處藏匿的藥水。正當葉楓用特殊藥水塗抹在白薇裸身,梅花一朵朵顯現出現暗號和人名時,龍飛率領特工衝了進來。葉楓被當場擊斃,白薇裸身罵車西逃,龍飛駕車緊追,白薇如驚弓之鳥逃到北京西山一個斷崖時,已無處可逃,這時晨曦初露,霞光萬道。白薇緩緩地走下汽車,走上崖頭。

她淒然一笑,縱身從懸崖躍下……

她就像一朵金色的梅花,飄然而落。

白薇跳崖後掛在一棵老槐樹上,被一個看林人所鬆,看林人是逃亡地主的兒子。他把白薇背到自己的山舍,精心料理,相依為命。白薇傷愈以後殺掉看林人重現江湖。

此次白薇離開人世,龍飛不知作何感想,讓淩雨琦深信龍飛的政治立場,會正確對待這一變故。白薇的人皮不翼而飛將成為一大懸案,也成為專案組麵臨的新課題。

淩雨琦有些煩悶,於是來到東城一座四合院深宅,這是父親淩雲飛的住處。

淩雨琦的父親淩雲飛是當年跟隨毛主席上井岡山的老紅軍,參加過二萬五千裏長征,曾擔任過排長、連長、團長、師長、縱隊司令員,目前在軍事科學院任職。淩雨琦的生母曾任野戰部隊的衛生隊長,在解放濟南的戰鬥中犧牲了,繼母劉新穎以前是誌願軍的文工團員,目前在總政治部工作。

警衛班的一個小戰士給淩雨琦開了院門,淩雨琦穿過影壁和走廊,來到二進院的客廳,這時天已大黑,客廳裏暖融融的。劉新穎正在沙發上織毛衣,她一見淩雨琦,立刻站起來熱情地招呼:“噢,雨綺來了,還沒吃飯吧?我讓他們弄點飯……”

“媽,我吃過了,爸爸呢?”

劉新穎回答:“你爸爸到劉帥家裏下棋去了,來,吃點水果吧。”說著,她把果籃子推到淩雨琦麵前。

淩雨琦一看,籃內有香蕉、廣柑、荔枝等水果,她掰了一瓣香蕉,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劉新穎四十多歲,習稱的身段,麵容俏麗,氣度嫻雅。

淩雨琦說:“這香蕉好甜。”

“是他們從廣州坐飛機帶來的,多吃點,走時帶一些。香蕉不好嫉,也幫助我們消滅一些。”劉新穎的兩個小笑渦格外引人注目。

“專案組的工作忙吧?你已經好幾天沒回來了。”

淩雨琦像散了架的鋼琴一樣癱坐在沙發上。

“我們一天到晚就像上了發條的鍾表,一刻也不能停,不過倒是蠻有味道。”

劉新穎靠近她,“雨綺,我要向你把映一個情況……”

淩雨琦看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忙問:“什麼情況?”

“我們附近糧錢胡同13號院據說是個鬼宅,人們都說明朝、清朝、民國時期都發生過凶殺案,最近人們傳說著那裏鬧鬼……”

“鬧的哪門子鬼?”

“那個院子裏有假山、後花園,有個三層小洋樓,一直沒有人敢住,作倉庫使用,最近才有一個女孩自報奮勇到那裏看房子,你說怪不怪?”

淩雨琦聽得入了神,說:“世界上哪裏有什麼鬼?都是人鬧的,我去看看!”

“你可別去,要是有個好歹……”

淩雨琦是個直性子的姑娘,個性倔強,聽說糧錢胡同13號宅院鬧鬼,執意前去探個究竟。

淩雨琦說著出了門往糧錢胡同而來。

街上行上稀少,顯得十分冷清。淩雨琦穿過幾條胡同便走進糧錢胡同,她上中學時曾經和同學騎著自行車來過這個胡同。

她找到了那個13號宅院,隻見院門緊閉,兩旁各有一個石獅子,院牆挺高,院內有個三層小樓,沒有光亮。

她上前敲門,沒有人應聲。

她繞到後牆,一縱身,上了院牆,隻見院內漆黑一團,她從兜裏掏出跟繼母劉新穎要的小手電筒,往下照了照,隻見通道通向一座假山,假山上隱約有一座朱紅小亭,通道的另一方通向一座三層灰色小樓,小樓的一樓內透出昏暗的燈光。院內古槐匝地,鬆柏森然,都是老態龍鍾。

死一般的沉寂。

淩雨琦輕輕落地,拿著小手電筒,一步步走近那座灰色小樓。

她見小樓的門敞開著,於是走了進去,這是一個小客廳,有點歐式的味道,有個壁爐,爐內燃著幹柴,旁邊有一排銀灰色的沙發,皮子已經破裂,沙發,皮子已經破裂,沙發前後有個長長的茶幾,茶幾上有個煙灰缸,煙灰缸內有煙屑。

“這裏還有人吸煙。”她暗暗想著。牆角有一排破舊的書櫃,白漆已然剝落,書櫃內有舊雜誌和一些舊書,牆上有一幅油畫,畫麵上是俄羅斯大森林,一道強光透進白樺林,下麵有一條小溪通向森林深處。油畫鏡框是金黃色的,已經剝皮,泛出本色。

二樓好像有腳步聲。

淩雨琦看到一側有個木樓梯,通向樓上,於是上了樓梯。

二樓走廊裏一片漆黑,有一股潮濕的味道,通過窗戶透進來的亮光,還是能辨別方向。

她靜靜地在樓梯口默立了一會,摸出事先準備好的手電筒,走到第一個房間,她打開房門,隻見是一個雜物間,堆積著破舊桌椅和木床,屋角織著一片片蜘蛛網。

她又來到第二個房間,門緊緊閉著。她推開門,手電光掃過去,隻見是一個浴室。有一個堆積黃斑的大澡盆,壁上有個噴頭,鋼杆上搭著毛巾,旁邊有個馬桶,馬桶蓋沿鋪著一圈軟軟的布墊。馬桶旁邊有個洗衣池,池上有個大鏡子,鏡麵歲月痕跡曆曆在目。旁邊有個小梳妝台,台上有簡單的妝具。

淩雨琦聽到隔壁有咳嗽聲,於是退了出來。

在這靜寂的冬夜,她還真有些緊張。

她定了定神,猛地推開隔壁那扇門,手電光一掃,有個雙人床,床柄都是銀灰色的鋼管,被褥淩亂;一側有個舊式衣櫃,真挺挺地豎立在那裏,床旁有兩隻繡花鞋,粉紅色,十分耀眼。窗前有一個長方形木桌,白色桌布,擺著一個三角型花瓶,瓶內插有一束紅色塑料梅花。橘黃色的厚布窗簾把這個窗戶遮得嚴嚴實實。

忽然,屋內又傳出咳嗽聲,有點像七八十歲老人微弱的咳嗽。

淩雨琦的汗毛孔似乎都張開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手槍。

手電筒的強光掃射過去,沒有發現什麼異物。

咳嗽聲又沉悶地響起來。

聲音來自床底。

淩雨琦俯下身,趴在地板上,手電光瀉過去,隻見床底下臥著一個渾身是刺的小動物。

她把手電光聚焦在這個小動物身上。

原來是一隻老刺蝟。

她曾聽媽媽講過,刺蝟發出的聲音如同老人的咳嗽聲。

她恍然大悟,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

她站了起來,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塵,走了出去。

她拿著手電筒又上了三樓,三樓的地麵上滿是灰塵,好像很久沒有人上來。

淩雨琦看到一扇破窗,玻璃已經掉落一半,晚風直瀉進來,不禁打了一下寒噤。

她有些心虛,腿也感覺有些軟。

她揮舞著手電筒,上下左右照射一陣。

走廊裏有幾盆花木,由於長年無人料理,已經枯死,隻剩下幹枝碎葉。

這時前麵好像有動靜。

她凝眸一看,有兩隻金黃色的小動物在前麵不遠處跳來跳去。

這兩隻動物毛茸茸的,尖尖的小腦袋,黑色的眸子,細如幹柴的身子,搖晃著毛茸茸的大粗尾巴。它們扭在一起,好像十分親熱,一忽兒相互作揖,一忽兒手舞足蹈,仿佛在跳交際舞。

她把手電光橫掃過去,光暈中兩隻小動物若無其事,像蜜月中的情侶,親昵暖昧,旁若無人。

淩雨琦看得呆了,她恐怕是幻覺,於是在自已的臀部狠狠地捏了一把,疼得她直出冷汗。

她有些心怵,拿著手電筒的右手微微顫抖。

她終於想起來了。這兩隻小動物是黃鼠狼,傳說中的“大仙。”一般老房子裏才有這種稀罕物。

這時她想到了龍飛。

這位老領導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呢?

淩雨琦退了回去,從三樓迅疾回到一樓,破門而出。

她來到那條通道上,望著怪石磷峋的假山,以及山上隱約可見的小亭子。

她朝假山走去。

正走著,險些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來人是個年輕的女子,輕盈伶俐。

“你是誰?”淩雨琦喝問。

“你是誰?”來人也大聲喝道。

“我問你呢?”淩雨琦下意識地摸了摸槍。

“我還問你呢?”那年輕女子竟不示弱,搶上一步。

淩雨琦說:“我是來看房的。”

“我是來看房的。”那女子冷冷地望著她。

“你怎麼這麼晚來看房?”

“我就是喜歡晚上來,白天太忙,上班,抽不開身。”

“你敢住這房子嗎?”

“有什麼敢不敢的,房子合適就敢租住。”

“哦,還真有不怕死的。”那女子擺了一副笑臉,說:“屋裏坐,我就喜歡你這脾氣。”

女子引淩雨琦進了小樓,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來。

女子拿起水壺,“我去給你燒點水。”

“不用了,我也待不長,何必麻煩你。”

淩雨琦望著對方,問:“你看房多久了!”

女子回答:“時間不長,是街道居委會讓我來的。”

“聽說這裏經常鬧鬼?都是人心裏有鬼,這是老宅子,時間久了,傳聞挺多。我一天到晚吃睡得挺踏實,從小一個人生活慣了,不覺得悶得慌。”

“你叫什麼名字?”

“芳梅娟,別人都叫我娟子。”

“哪裏人?”

“黃山,去過嗎?”

淩雨琦搖搖頭。

“可惜啊,可惜,那是一座仙山,雲和鬆樹是一大絕景。”

那女子說完,盯住淩雨琦的眼睛,笑著說:“你審了我半天了,我也問問你,你是從哪裏來的?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老家在南方,在北京也生活好些年了,在市文物局工作。”

“文物局?我看你像公安……”

“公安?你看我配嗎?人家公安看不上我這樣的弱女子。”

“你想到這裏租房?”

淩雨琦點點頭,“我覺得這裏風水不錯,聽說房價也不高。我租住過一些地方,都感覺不行,現在暫時住在一個朋友家,可是那個女孩有了對象,男方三天兩頭來,我住在那裏就不方便了,我不願意當燈泡,於是跑出來看房。”

芳梅娟怔怔地望著她,“看中了嗎?”

淩雨琦笑了笑,“我還沒看呢?”

“算了吧,樓上都走了一圈了,還說沒看呢?”

淩雨琦聽了,心內一驚。心想:這小姑娘還真厲害,聞到味兒了。

“我剛才找人,沒見到一個人影,於是上樓走了一圈。”

“就是嘛,你拿著手電,真是有備而來啊!”

“說不上,晚上來總得帶上個手電,走路少些磕磕絆絆。你剛才到那邊幹什麼去了?”淩雨琦反問道。

“來事了,肚子不舒服,廁所在假山的西北角。”

“在北京生活習慣嗎?”

“北京風沙太大,空氣幹燥,不像安徽,空氣濕潤。”

“安徽有黃山、九華山兩大名山,天下聞名,不守著名山,跑到北京幹什麼?”

芳梅娟笑道:“你真是飽婆娘不知餓婆娘饑,北京是首都,生存機會多,來北京混口飯吃。”她話鋒一轉,又問:“你真的想在這裏住?”

淩雨琦回答:“我回去考慮一下,你是看房的,小姐的身子丫環的命,聽喝的,我要是定下來,就去找這裏的街道居委會。”

芳梅娟聽了,若有所思。

淩雨琦回到公安部宿舍已是晚上11時了,她見肖克的宿舍內還亮著燈,知道他還沒有睡,肖克熬夜習慣,一般都是12時左右才睡,於是淩雨琦來到肖克宿舍門前敲門。

門開了,肖克出現在門內。

“雨綺,怎麼還沒睡?”

淩雨琦說:“我想找你聊聊。”

肖克說:“好啊,明天上午沒有會,我請你吃夜宵吧?”

“肚子不餓,一天三頓已經滿負荷了,就在你屋裏聊吧。”

“好吧,進來吧。”

肖克讓淩雨琦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給她倒了一杯茶水。

“黃山毛峰,剛沏的,喝點水。”

淩雨琦望了望房間,還是那張簡陋的單人床,被褥折疊整齊,一張桌子,兩個椅子,門的一側有個大衣櫃,此外就沒有什麼大件家具了,這個16平方米的分間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自從肖克的女友柳堤遇害以後,肖克就沒有收拾房間的心思了,熱心的人一連給他介紹過幾個姑娘,有的眉眼還不錯,可是肖克就是找不著感覺。

肖克說:“老龍已經知道白薇死了,今天他來了電話。”

淩雨琦問:“他有什麼反映?”

肖克點燃了一支煙,“他沒有多說話,隻是淡淡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入了岐途,走入正軌難上難……”

淩雨琦問:“他那裏工作順利嗎?”

肖克磕磕煙灰,說:“他那裏好容易找到線索,可是忽然又斷了,他已在農安遼塔布下網絡,他認為網撒得應該更大一些。”

“入塔圖找到了嗎?”

肖克搖搖頭。

淩雨琦咳嗽幾聲,埋怨道:“我說老肖,你這煙戒了吧,好嗆人!”

肖克笑笑說:“香煙有助於我思考。我這些天一直在琢磨,白薇的人皮究竟落在什麼人之手呢?”

淩雨琦說:“是啊,那個善使飛刀的小女子也一直沒有露麵,她身手好快,是她親手殺死了白薇。”

肖克站了起來,在屋內渡著步,“那天晚上在恭王府蝠廳附近共發現4個女人的腳印。”

“4個女人?”

肖克點點頭,“一個是白薇的腳印,一個是那個善使飛刀的女人的腳印,一個是你的腳印,還有一個女人的腳印……”

“還有一個女人?”

肖克點點頭,“對,還有一個女人,她可能年歲不大,體態輕盈,個子不高,瘦小伶俐,走路極輕。”

淩雨琦叫道:“一定是那個女人盜走了白薇的人皮!”

肖克說:“她的動作極快,趁你去追那個善使飛刀的女子時,她乘機溜了進來,用刀剁去白薇的人皮。她拿著那張人皮去了湖邊,洗淨血跡作了處理,然後飛快逃脫。”

淩雨琦緊緊盯住肖克,希望他說下去。

肖克又吸了一口煙,緩緩將煙霧噴出來,又接著說下去,“我們帶去軍犬,軍犬聞著腥味追過圍牆,一直追到筒子河邊。盜白薇人皮的女子泅水過河,從河對岸逃走了。她為了躲避軍犬的追蹤,故意設了一道水障……”

“這可真是高手!”

肖克點點頭。

淩雨琦問:“你說,那個善使飛刀的女人是不是也是為了這張人皮而來?”

“很難說,從她急於殺死白薇這個角度來看,她恐怕也是這個目的。這幅梅花圖對各個方麵都大有吸引力,因為這幅梅花圖上記載著數十個潛伏的梅花黨骨幹的名單,台灣的白敬齋、美國中央情報局、蘇聯克格勃、英國軍情二處、日本特務機構等都盯住這幅梅花圖,而白薇潛伏大陸17年,神出鬼沒,幾次落網,幾番脫逃,有幾年銷聲匿跡,深居簡出。她本人又是白敬齋指定的梅花黨主席的接班人,因此白薇成為一個眾人矚目的誘餌……”

淩雨琦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這個善使飛刀的女人殘忍地殺害白薇後,滿以為勝利在望,梅花圖垂手可得,正要動手時,你卻忽然出現,攪亂了她的計劃,為了保命,隻得倉皇逃遁。正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個女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個女子?……”淩雨琦喃喃自語。

“那個女子不知是何方妖怪?但是妖怪再狡猾,也躲不過孫悟空的金箍棒!”

淩雨琦問:“老肖,你說龍飛是不是不希望白薇死呀?”

肖克回答:“在一段曆史時期,龍飛確實和白薇有一段情感經曆,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時期,當時兩個人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份,隻知道是同學。龍飛的容貌,智商都是上乘,白薇的形象、素養也是一流,一個是中共的地下黨員、愛國青年,一個是國民黨員,梅花黨重要聯絡員,在這種特殊的曆史環境裏,兩個人真心相愛,難以割舍,可以理解。可是自從知道了各自的真實身份以後,龍飛立即從情感的漩渦中往外跳,白薇也作出應戰之姿態。賈府上的焦大是難以愛上林妹妹的。階級立場的不同,陣營的對立,信仰的離異,使兩個人成為仇敵。但是這種情感的印瘡又深深地烙在兩個人的內心深處,抹不掉,難以丟棄。我想,龍飛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是非常痛苦的,白薇的內心也是很矛盾的,微妙而複雜。”

淩雨琦臉紅一下,小聲問道:“老肖,你說龍飛和白薇,他們有過那種關係嗎?……”

肖克故意問道:“哪種關係?”

淩雨琦頭低了一些,臉上泛出紅暈,“就是能生孩子的那種關係……”

“哦,就是古典小說上寫的那種雲情兩意的那種關係?”

淩雨琦臉更紅了,點了點頭。

“不一定有,不過,也可能有。”肖克的話不置可否。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淩雨琦提高了嗓門。

肖克大聲道:“有?還是沒有?都沒有用了,反正現在白薇死了。”

“你等於沒說。”淩雨琦氣哼哼地說。

肖克一甩袖子,“真是瞎吃蘿卜淡操心,你提那個管什麼用?你回去吧,我該睡覺了!”說著,肖克拿起臉盆,扯過毛巾。

淩雨琦攔住他,“老肖,我還沒問完呢?”

“還問什麼?天都這麼晚了,你一個姑娘家晚上12點還在一個大老爺們的屋裏,人家會說閑話的。”

“誰敢說閑話?我戳爛他的舌頭!”淩雨琦挺起胸脯。

“老肖,你說咱們為什麼這麼重視這梅花黨呀?”

肖克緩緩說道:“新中國成立之時,大陸上軍事戰線的鬥爭依然激烈,秘密戰線的鬥爭也同樣激烈,在軍事戰線捷報頻傳的同時,隱蔽戰線也大獲全勝。”

新中國成立時最出蔣介石意外的,恐怕就是國民黨在大陸精心布置潛伏的龐大特務網迅速土崩瓦解,這和盧漢的起義有直接的關係。

盧漢在起義前之所以能夠成功誘捕國民黨在昆明的不少關鍵人物,是因為在發出的會議通知單上蓋了張群的私章。作為交換,盧漢在起義的第二就把張如意送去了香港,還他以自由。

軍統雲南站長兼雲南綏靖公署保防少將處長沈醉在接到當晚去盧漢家中開會的通知後,頗感擔心。但剛到昆明布置潛伏任務的西南區區長兼西南長官公署第二處少將處長徐遠舉搶過通知一看,忙說:“沒錯,這是張群常用的圖章。這一下你可放心去開會了。”有了上司這樣一句話,沈醉就隻能前往,結果做了俘虜。

沈醉被扣後在擁護盧江起義的通電上簽了名,還檢舉了當日正途經昆明準備飛台灣的徐遠舉、西南區副區長兼重慶衛戌總部稽查少將處長周養浩、保密局經理處少將處長郭旭和總務處少將處長成希超,使他們被盧漢扣押。此外,還有一批中統係統和軍事情報係統國防部二廳的關健人物也同時被捕。

這些人都是國民黨特務機構的關健骨幹,共20餘人。審訊的結果,不但弄清楚了國民黨政權在潰逃台灣前夕所製定的“四大計劃”,還基本掌握了三大特務係統在大陸潛伏的特務網絡。這些極其重要的情報被迅速送達有關部門,在最短的時間內,大批特務、尤其是各級特務組織的負責人紛紛落網,使得眾多特務組織頓作鳥獸散,破壞力也大為降低。到1949年底,大陸上隻有38個特務組織與台灣還有電報聯係。這就迫使台灣的保密局不得不新派譴特務也很快束手就擒。可見國民黨潛伏在大陸上的龐大特務係統,在新中國成立後不久就已經分崩離析,至於在隨即開展的大肅反中就更是無處藏身。此外,大陸上數以百萬計的政治土匪也因為失去了國民黨特務骨幹的指揮、聯絡和供給,變得人心渙散而不堪一擊,在短時間內也土崩瓦解。

淩雨琦聽了,連連點頭,說:“蔣介石把主要希望都寄托在這個1948年新成立的梅花黨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

肖克說:“也因為這個組織是單線聯係,沒有遭到重大破壞,選擇的黨員又都是所謂精英,多是以女特務為主,又有梅花這個神秘的符號,繡花鞋的接頭道具,因此使和這個組織更加神乎其神,顯得深不可測。”

淩雨琦回到自己的宿舍內時,已經是深夜一時了,她匆匆地洗了洗,便上床睡了。頭一挨枕頭,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