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舍金報母擔粥賑饑 聚寶奪門借兵證果(1 / 3)

話說這年甲子元旦癸卯,逆計歲一百八十三元,周而複始,為上元甲子。荷生大兵,原是顏、林部的八千,紫滄子弟兵二幹,後來又調了淮南北陸師四幹,水師四千。這年正月,紫滄、包起、黃如心又帶來湖南北精銳三千,連戰皆捷。紫滄奪了江東橋,包起、如心奪了七甕橋,連營江寧東門外。二月,卓然以所部克複鎮江、常州諸郡縣,直薄滸墅關。果齋以所部從廣德、祁門一帶複金、衢、嚴,直薄錢塘江口。金陵孤立,淮南北勝兵星羅棋布。大同健婦,就如狼顧鷹疾,四下巡綽,顆粒莖草,無從入城。

偽王府供給,蔥、韭、萊菔、白菜,價與黃金同稱。始而米盡,繼之以豆;嗣而豆盡,繼之以曲既而曲盡,繼以熟地、慧米、黃精複盡,繼以牛、羊、獵、鴨複盡,繼以海參、魚翅、棗、栗複盡,繼以苧根、草根,調糖蒸食複盡,繼以皮箱,水飽細切,調蜜煮糜。偽官賊眾,奄然一息,肩摩於路,內外城餓揮,日以萬計。有人撈得浮萍,煮成一孟,偽官搶奪,至相格殺。於是有食人的事。後人詩雲:

上天降喪亂,兵饑仍存臻。遺民何所食?樹皮與草根。二者亦既盡,相率人食人。弱者強之肉,股膊味之珍。有子不肯易,骨肉原一身。或雲食人者,其睛圜且殷。殺人還遭殺,利害仍相因。亦有良懦輩,忍饑丸泥吞。枉贏死尤易,未死罹烹燔。上蒼胡不仁,馴致人食人!

後來掃蕩偽王府,每府廚房掃出男人陽物、婦人陰戶,約有十餘擔。大凡做人,無論是邪是正,總要有個紀綱,著點精神,才辦得事。便是做賊,也要有賊的紀綱,有賊的精神。員逆自五逆相屠之後,便寵用了三個寶貝。一個蒙得天,凡搜掠良家子女,這個便先意籌畫,始為偽指揮,繼得大用。一個羅際隆,他把個妹進員逆為妃,又將自己妻妾也獻與員逆奸宿,始為偽待衛,繼加伸後二字,做個待衛頭目,得役使眾侍收。一個黃開元,係女旦出身,員逆璧之,性極刻毒,賊用火鉻火錐、剝皮抽腸、點天燈諸刑,就是這人開端,始為偽監督,繼為偽天官丞相。這三個寶貝,賊黨背後都喚他做三屍。未幾又尊信了五妖。你道這個材料,做個鼠賊,還算不得一個好漢,那裏能守城池呢?

更可笑者,員逆以算命拆字的窮民,起而為賊,借口掃除貪官汙吏,救民水火,卻奉個天主教,得一處城池,男的呼作兄弟,女的呼作姊妹,便將兄弟姊妹,男歸男館,女歸女館,養活起來。你想巨賊擄搶得幾多米粒,能夠供得這多人口眷?就使東南各道都占踞完了,這不順人情,不顧全局,也怎樣守得一日呢?至如賊的政令,是無天地宗廟社稷之祭,無父子君臣之教,無天時人事婚喪吉凶之道。其所改之年,則曰太平興國,其所定昌時,則改醜為好,改卯為榮,改亥為開,以三百六十六日為一年。其所改之這,則國為國,華為花,火為亮,老為考。蜂衙蟻隊,還算什麼?當下饑民嗷嗷,員逆方將偽王府所蒸的苧根草根,將蔗漿蜂蜜調勻,煉成藥丸一般,名為甘露療饑丸,頒給偽官,令民間如法泡製。不想民間苧根齧完,草根掘盡,更從何處找出蔗漿蜂蜜呢?天下饑,何不食肉糜,自古是有此笑話。起先饑民尚是夜裏偷自爬城出來,以後賊令不行,竟白日數十隊吊城而出。

到得五月,員逆挨不得苦,服毒死了。偽王娘與偽丞相等,擁立偽太子弗田為王,便每日黎明,大開北門一次,放出饑民。於是城外饑民,如恒河沙般。荷生自三月起,增設粥廠百餘座,撫恤難民,尚自瘐死大半。

卻說藕齋夫婦自與采秋別後,便染些寒疾,乍起乍倒,延及一年,竟成老病。這年春間,賈氏過世了。采秋聞訃,自然大慟。這會荷生紮營鍾山,采秋紮營聚寶門,相去約有十裏路。因采秋有母之哀,荷生便進進匹馬馳來。就是春纖、瑤華等,也時時往來慰問。隻見一路粥廠,倒斃極多。又見那粥廠門前,饑民四集,每廠約有整萬,人多路狹,推排積壓,老弱困憊的,不得半碗入口,盡多跌倒,爬不起來。而且道路矢穢,人氣熏蒸,遠遠的不堪入鼻。采秋聽說,向荷生:“我聞古人賑饑,合要使分。你說那擔粥的法最好,我三年提督的俸銀,留著何用?這會兵荒馬亂,也不是齋僧按紳時候,我便將這擔粥的法,行一個月,借此作我娘的冥福。”語畢,珠淚雙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