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水陸官軍,賊眾,不知有幾多人,都出來看兩下鬥法。這惡獸從壇前撲到壇後,數十萬悍賊壁壘帳房,一起踏倒,蹂躪了無數人馬就是賊船,也為孽蟲衝作數隊。兩下奔突起來,好似天傾地塌,海倒河傾。水陸官軍喜躍,盡力鼓噪。陸兵縱馬,水師鼓槌,也如急浪怒濤,乘著風猛雨驟,不費分毫之力,將雨花台克複,紮起營來。那惡獸孽蟲,卻無影無蹤了。
采秋下壇,荷生迎入舟中,笑道“我道是如何鬥法,隻消靜坐片時,我也會鬥了。”采秋也笑道:“我不是妖,又不是仙,實在無法,隻好如此胡弄局,掩飾耳目,你莫先笑”一會,推上兩個妖尼。荷生略問數語,知道做了無數淫孽,傳令磔死,嫋首示眾。
當下官軍撥了雨花台,乘勝複了鍾山石壘,金陵唾手可行。荷生得意之至,就在采秋雨花台帳中,高開夜宴。香雪、秋英彈起琵琶三弦,唱些小曲。采秋道:“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你想這樣取樂,是個大將軍舉動麼?”荷生笑道:“偶一為之。”正舉大杯要采秋喝幹,隻見四麵燈光忽然碧澄澄綠陰陰的,腥風起處,一女子赤身浴血,將一領衣衫向兩人頭上蒙來。空中嗖的一聲,女鬼就不見了。鼻中覺得腥臊得很,耳邊隱隱聽得說道:“你們須認得我是朱九妹!”嚇得四個人隻是發噤,紅喜、香雪縮做一團。采秋、荷生將衣衫掙開,是件汙濕濕的血衣。此時燈光複亮,瞧地下有兩片雪白的刀。荷生道“怎的有這怪事?”采秋道:“是有人暗害我們,那女鬼不是出來救護麼?”正待說下,忽四邊人聲洶洶,萬馬齊奔,又像白天鬥法時歡呶。兩人出帳,青萍回道:“台下江水忽湧起十餘丈,漂沒數營,柳總兵奔出,將劍一揮,水便退了。現在薛總兵查點人馬,安插去了。”說得荷生、采秋愕然,都說道“禍是今日捉不了妖婦。”正待入帳,四邊人聲又洶洶起來,說是“一片山峰盤旋天際,要向中軍打落,是柳總兵駕雲,揮往鍾山去了。”荷生煩惱,攜著采秋說道:“這般怎好?我同你性命隻在頃刻。咳!不值哩!”采秋笑道:“不要怕,憑他天翻地覆,我同你還是金身不壞。譬如該死,此刻已是個刀頭之鬼哩”荷生正要回答,瞥見春纖站在跟前說道:“妊婦壓死了,原來是蕭湘東愛的一個大錦雞。他中了箭,閃入鍾山,又做起法來,想要報仇,我將山石打回,就把他壓死了。明日叫人抬來看罷”於是,大家安心。
看官,你道這朱九妹是何人呢?九妹,楚北人,年二十歲,有國色之目,能詩能文。前十年為賊擄來,依個女百長。百長憐愛他聰明伶伸,凡賊挑選識字民女,充個女簿書,把他隱匿不報。後來蕭三娘挾了兩個妖尼,挑選有姿色的婦女,百長隱匿不住。九妹見是選去為尼,也自甘心,便與同伴姓傅的,名喚善祥,一起出來。雲棲得了善祥,月印得了九妹。適逢月印這半月是個男身,歡喜極了,攜到桃葉渡船中,就要開葷。不想九妹心如鐵石,憑他刀割火燒,總不依從。幸是月印意中人多了,將九妹赤身鎖在後艙,恰好艙中有把尖刀,到了半夜,九妹便自勒死。月印將屍棄在雨花台下,不準人埋。這夜顯靈,救了荷生、采秋性命。雖是二人數該有人救護,終算是九妹功勞。荷生後來查出履曆,就替他請旌,又建個祠在雨花台下,題日“朱貞女祠”。後人有傳其《賊中衰難婦》詩雲:
晨光隱紅上簷端,絳幘雞人促曉餐。顧影自憐風側側,回頭應惜步珊珊。蝦蟆堆上聽新法,蟋蟀堂前憶舊歡。明日鴻溝還有約,大家努力莫偷安。
看官聽說,賊以殺戮為事,其茶毒之慘,衣冠塗炭,固不待言,那婦女尤其茶毒。起先男入男館,女入女館。相傳江寧城中,有一婦背負嬰兒,被驅入館,這婦人遲回不行,賊罵,婦也回罵,將刀砍倒,兒壓肩下,呼娘不絕,呱呱亂啼,慘不慘呢?又有一婦,懷繃數月孩兒,走到街上,忽袖出一剪,將欲自刺,後以淚眼熟視抱中兒,遂大哭,擲剪地上,仍向前走,慘不慘呢?六逆妻妾,喚做王娘,黃絹蓋頭,騎馬跣足,這全是粵西西峒村媼。故為偽令,婦女不準裹足,違者斬首。已纏之足,忽去束練,怎樣走得動呢?而且叫這女人挑磚,背鹽,浚濠,削竹簽,開煤炭。相傳有美婦背鹽行烈日中,汗鹵交流,肩背無皮,如著紅衫一般,慘不慘呢?後來六逆相屠,男館女館之禁既開,五妖為虐,男色女色之風尤熾。妖尼部下,有受汙的女子,仇恨不堪,尼令繡帽,這女子就把汙穢的東西來作帽襯,冀得壓製妖法,同伴挾嫌出首,尼怒,令點天燈。你道天燈怎樣呢?將帛裹四體,漬油,綁於杆上點著,叫喚數日而死,慘不慘呢?正是:
人心有欲,製之為難。
涓涓橫決,萬丈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