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陌上相逢搴帷一笑 溪頭聯步邀月同歸(2 / 3)

秋痕先和曼雲極說得來,背地把這出身來曆哀訴曼雲。曼雲這會通告訴癡珠、荷生。癡珠聽著,與秋痕所說大同小異,就也罷了。其實秋痕就裏還有一件大苦惱,旁人不知道,就秋痕自己也不能出口,癡珠從何曉得?隻見狗頭,便不喜歡,說他會做強盜。

當下夜深,荷生自回愉園。癡珠便來秋心院,闔家通睡,半晌叫開大門。狗頭披著衣服出來,說道“老爺怎的幾天不來呢?”癡珠道:“我跑了塗溝一遭,來往三日。”就在南廡欄幹邊等了一會,覺得風吹梧葉,簌簌有聲,久之,犬兒狺狺,跛腳開了月亮門。裏頭窗昏竹響,簾動燕醒。隻見秋痕早拿個蠟台站在東屋門邊,笑盈盈的道:“差不多三下鍾了,從那裏來的?”癡珠也含笑搶上數步,攜著秋痕的手,一麵進去,一麵告訴他這幾天的事。秋痕道“你就也不給我信兒!”癡珠說話時候,秋痕已將西洋參交跛腳去煮開水。這會開了,秋痕便釅釅的泡上一碗蓮心茶來又替癡珠卸了長衣服,見身上還穿著共色湖給薄綿襖,說道:“不涼麼?出城也該換一件厚些的。”癡珠笑道“是你替我穿上,我就舍不得卸下。”秋痕笑了一笑,便掛起帳來。癡珠瞧著錦被撤在一邊,便拍著秋痕的肩,含笑道:“春窗一覺風流夢,卻是同床不得知。”秋痕沉著臉道“你怎說?難道我心上也有個施利仁麼?你就看我同碧桃一般!”言下已掉些淚來。忙得癡珠再三陪笑,秋痕含淚也吟道“何當巧吹君懷度,襟灰為土填清露!”疾珠泫然道:“你的心我通知道,我的心你也該知道才好呢”秋痕道:“我可也不是這般說!”癡珠喝了茶,秋痕伺候他睡下。這一夜綢繆就說不盡了。但見腰知學舞,眉正鬥強沉沉之帳影四垂,光含窈窕峭峭之鬢雲不動,色益妖韶銅鏡欲昏,窗紗上白檀槽一抹,記尋春色於廣陵睡臉乍新,知汙粉痕於定子亭亭玉樹,未憐亡國之人耿耿秋河,直墮雙星之影。這且按下。

再說花選十妓,自秋痕外還有九人。銷恨花潘碧桃,後來自有表見。其餘占鳳池薛寶書,這個池卻為士規占去。玲瓏雪冷掌珠,這個珠卻為夏琉抓住。婪尾春王福奴,春歸於苟子慎。紫風流楚玉壽,風流在卜長俊、胡句兩人,後來亦自有結果。錦繃兒傅秋香,萎蕤自守,幾回將為馬鳴盛、錢同秀攥取,都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見荷生、癡珠不忍以教坊相待,便十分感激,又見荷生、采秋、癡珠、秋痕如許情分,便也有個擇木而棲的意思。丹翠、小岑本係舊交,曼雲就與劍秋訂了新好,全把當妓女的習氣一起掃除。以此劍秋直將張家作個外室,這也罷了。那燕支頰薛瑤華,齒稚情豪,兩足又是個膚圓六寸,近與洪紫汾款洽,得了他拳訣劍術真傳,就愛束發作辮,著一雙小蠻靴,竟像紅線後身、隱娘高弟。《花月痕》中有此一人,頓覺韓掾之香、韋郎之訣,猶不免癡兒女常態。

光陰茬苒,早是八月十三了。此時荷生、采秋病皆全愈,李夫人亦已移徙縣前街新屋,縣前街咫尺柳溪。原來謖如三世單傳,隻有族弟,謖如又帶去了。夫人跟前兩男一女,長男七歲,乳名阿寶次喚阿珍,女喚靚兒,都在五歲以下。夫人又身懷六甲,以此必須居近秋華堂,以便癡珠照管。

一日傍晚,小岑、劍秋向愉園訪荷生不遇,說是才回營去。兩個乘著明月初上,步到大營,恰好荷生公事已了,便喚青萍烹上幾碗好茶,三個人就在平台散步賞月。小岑、劍秋議於十五日公請癡珠過節,荷生道“我和采秋如天之福,病得起床,又是佳節,這東道讓我兩人做罷。隻是癡珠十來天通沒見著,今晚月色如晝,柳溪風景必佳,我們三個何不就訪癡珠?”劍秋道:’我怕是秋心院去了”荷生道:“且走一遭。”於是三人步出夾道,從大街西轉,便望見汾堤上彤雲閣上層。荷生因說道:“我十五的局,就在彤雲閣罷。你們替我約著紫汾,說是巳正集,亥正散。各人身邊帶一個人,做個團圓會,你兩位說好不好?”小岑道:“好得很。”劍秋道:“如今真個有酒必雙杯,無花不並蒂了。”

三人踏著柳蔭月色,灣灣曲曲,也有說的,也有笑的。早到了秋華堂。見大門雙閉,槐影篩風,桂香不顯露。劍秋道:“何如?我料定秋心院去了”荷生道:“我們步月從汾神廟進去瞧一瞧罷。”剛進殿門,遠遠見一昆盧拿個蠅拂,在殿下仰頭高吟道:“月到中秋分外明。”劍秋就接著道“未到中秋先賞月”倒把那昆盧嚇了一跳,寂然無聲,搶前數步,見是小岑、劍秋帶一個雍容華貴的少年,便合十相見,說道:“三位老爺很有清趣,恁遠的跑來賞月,老衲瀹茗相陪罷。”就延入方丈。荷生道:“韋癡珠不在家麼?”心印道:“老衲才到西院,談了一會。”荷生道:“他在家,瞧他去吧。”心印笑道“這位就是大營韓師爺嗎?真個天上星辰,人間鶯風!”荷生道“豈敢!我也久仰上人是個詩僧”心印道:“少年結習,到老未能懺除,改日求教罷。”小岑道:“他的詩稿很有可觀。”劍秋道:“他足跡半天下,名公巨卿見了無數,詩稿卻隻存癡珠一首序,你就可想他不是周方和尚。”荷生道:“我在都中讀過上人《西湖吟》一集。閩人嚴滄浪以禪明詩,上人的詩是以詩明禪,詩教清品,亦佛教上乘,賈閬仙怕不能專美於前了”心印道:“韓老爺謬賞不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