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下訪2(1 / 2)

我走進劉克平師傅家,收起雨傘,說:“劉師傅,聽說你家漏雨我過來看看。”劉克平冷冷地說:“看吧!”屋裏到處可見接水的盆子,和雨水滴在盆子裏的叮咚聲。炕上的被子有一塊已經濕了。我抬頭仰望屋頂,天花板上斑駁的漏雨痕跡隨處可見。我說:“這房子漏得不輕啊!”劉克平見我到來,譏諷道:“廠長大駕光臨,我這小屋裏真是蓬蓽生輝啊!”然後搬過一把椅子,故意放在漏雨的地方,請我坐。椅子上有雨水,但我還是坐下了,問:“這房子是哪年蓋的?”劉克平憂憤地說:“說起這房子,那可早了。1951年那時剛建廠,建了幾排職工宿舍,土牆紅瓦,結婚的夫妻給一間房。後來翻蓋了一次,土牆變成了石牆。雙職工有了孩子以後,在房子前麵接出一間廚房,沒想到的是這房子一住就是幾十年啊!現在倒好,等我們都老了,也沒人管了!”劉克平說話的時候,不斷有雨水滴在我頭上。我說:“劉師傅,我今天就是來聽意見,聽批評的。”劉克平說:“聽說你們班子成員都有分工,你把我包?”“消息好快!劉師傅,有這回事。”“好哇,說吧,準備咋整治我?”我笑了:“憑啥整治你?你犯啥法了我整治你?”“我是上訪總代表啊!”我說:“上訪是你的權力,誰能整治你?我今天過來是和你交朋友的。”劉克平看了我一眼:“朋友?那得看是真朋友還是假朋友。”不斷有雨滴滴在我的臉上,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劉克平的老伴感到過意不去,端來一個臉盆舉在我頭上接水:“廠長,你過這邊坐吧。”我挪了一個地方說:“沒想到這房子漏得這麼厲害!”劉克平的老伴說:“一下雨就漏,這還是下小雨,下大雨家裏的盆全用上還不夠。找廠裏,廠裏說沒有錢修。這年頭誰管我們這些老東西死活!”又有雨水滴在我頭上、身上。劉克平的老伴又端來一個塑料盆接水:“廠長你還得挪個地方……”我說:“我就坐在這,讓我好好感受一下房子漏雨的滋味。”劉克平的老伴把盆舉在我的頭上:“霍廠長,你還是換一個地方坐吧。”我接過劉克平的老伴手裏的盆子,頂在頭頂上:“你們在漏雨的屋裏住了這麼多年,讓我淋一會兒,也好把這事記在心裏。”我注意到牆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劉克平和老伴端坐在前麵椅子上,左邊是一對穿軍裝的中年夫婦,右邊的一對夫妻看上去要年輕些,身上穿著233廠工作服。一個大一點兒的男孩摟著劉克平的脖子,小一點兒的女孩坐在老伴的膝蓋上。我和劉克平的老伴聊起來。從老人的話裏,我弄明白了上麵的關係。照片是二十幾年前照的,有些發黃。左邊穿軍裝的是劉克平的大兒子兩口子,大兒子在部隊因公犧牲了。那個摟著劉克平脖子的是他們的孫子,名叫大欣。因為參與盜竊團夥的活動,現在正在接受勞動教養。老人說到這裏哽咽住了。我頂著盆,坐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安慰老人。至於那個穿著233廠工作服的年輕人,我想,一定是王全貴說的仗義執言的軟件工程師劉興東了。一問老人,老人含淚點頭。我與劉克平的老伴聊天時,劉克平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語。我頂著盆的舉動,可能讓他的心裏很愧疚。他猛抽一口煙,把煙頭扔在地上的一個水盆裏,然後走過去,拿開了我頭頂上的盆,說:“霍廠長,你的這份心意我領了,還是過來坐吧。”我站起來抬頭查看漏雨的房頂,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大步奔向門口。劉克平的老伴拿著雨傘追到門口,我已消失在雨夜之中……劉克平的老伴轉回身,埋怨道:“我說老頭子,你今個兒吃錯藥啦?廠長來看咱,你咋能這樣對待人呢?”劉克平吐出一口煙霧說:“我故意把椅子放在漏雨的地方,就是想讓他知道漏雨是啥滋味。房子漏雨咱們反映多少次了,多少年了,解決了嗎?別以為他來說幾句好聽的話,就是關心群眾了。這幾年好聽的話我聽多了,我不但一點都不激動,我還感到惡心。這叫啥?時髦的話叫做秀!我早就看夠了這一套把戲,今天又來了!演給誰看?!”沙文榮走訪的是老馮師傅家。老馮師傅家和劉克平家一樣,住的也是60年代蓋的小平房。沙文榮走進屋,看見老馮師傅的小孫女婷婷蹲在地上用手接屋頂漏下來的雨水,嘴裏嘟囔著“下雨啦冒泡啦”的歌謠,濺得小臉上都是水花。天真的孩子感覺這是件很開心的事。老馮師傅坐在炕沿上,看了沙文榮一眼,沒說話,依舊低頭擺弄他的那隻舊嗩呐。沙文榮坐在老馮師傅身旁說:“我是三屆班子成員,工廠沒搞好我有責任,以前我自己對振興工廠失去了信心,工作消極,無所作為,你吹嗩呐罵我,我能聽懂。”老馮師傅用衣袖擦著嗩呐上麵的鏽跡:“嗩呐不會罵人,我無非是發發心裏的怨氣。”沙文榮說:“馮師傅,對廠領導班子,對我個人有什麼意見你盡管說。”老馮師傅沒想到沙文榮是來征求意見的,他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看沙文榮說:“別的先不說,就說眼前的。廠裏宿舍普遍漏雨,這件事大夥反映過多少次了?就這件事一拖就是好幾年,誰管了?廠裏是有困難,可是再困難也沒擋住領導買轎車。你說大夥心裏能平衡嗎?”沙文榮說:“我這個副廠長隻能管頭頂上一小片天,管不了那麼寬。”說著掏出三百塊錢,放在老馮師傅手裏,“馮師傅,你家今後生活有困難就來找我,我負責解決。”老馮師傅把錢重新塞回沙文榮手裏:“這個錢我不要!”沙文榮站起身說:“廠裏困難的人家多,我照顧不過來。不管怎麼說你給我當過一年多師傅,師傅有困難你隻管和我說。”說完把錢塞到炕上的被子下麵。我離開後,劉克平和老伴吵了起來。老伴端著臉盆一邊接房上漏下的雨水一邊說:“不管咋說,廠長是頂著雨來咱家的……”劉克平把我坐過的椅子推向一旁,說:“你記住,他就是來一百次,咱這房子照樣還是漏。以前的廠長不是也來過嗎?失望的次數太多了,我現在成了精,他們騙不了我!結果怎麼樣?坐不住了,跑了吧!”老伴說:“要我說霍廠長這個人不錯,這個月的工資也都按時發了,晚上也不用摸黑了,你不該這樣對待人家。”劉克平一腔怨恨:“我不需要這種虛情假意!他要是真關心群眾,就把全廠職工宿舍漏雨的事解決了,來說幾句好聽的話有什麼用?!”老伴說:“不管怎麼說廠長是頂著雨來的,你總得給領導留點麵子吧?你太過分了……”突然,他們聽到房頂上好像有動靜。劉克平覺得很奇怪,打著傘推門來到院裏,用應急燈向房頂上照,頓時像被人施了法術似的釘在了那裏。房頂上,我和司機小李正冒雨把一大卷苫布展開,鋪在房脊上……忽然,我腳下一滑......劉克平猛地向前一撲,心被揪得緊緊的。隨後跟出來的老伴在一旁抹著眼角:“好人啊!”這時候,學校晚自習結束,楊梨打著雨傘從學校出來,耳邊又傳來了老馮師傅吹奏的嗩呐聲,在這個雨夜聽來,愈加的淒涼,也更讓她感到幾分寒意。她抱緊雙肩,回頭望去,家屬區籠罩在一片茫茫的雨霧中。忽然,她發現劉克平家的房頂上隱約有人影在晃動。楊梨加快腳步向那個地方。在平房前,她猛地站住了。風雨中,我正冒著風雨在房頂上鋪苫布。楊梨目光隨著我的身影移動。忽然,房頂上的我腳下一滑,楊梨的心倏地一揪,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右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猛然間,楊梨撒開雙腿向住的方向大步跑去。楊梨一口氣跑回家,衝進廚房,打開煤氣罐,調到最大火力,燒上了一鍋水。然後又找出一塊生薑,洗幹淨後,在案板上切起來。楊梨臉色漲紅,動作顯得有幾分急切,還有幾分慌亂,一不小心,鋒利的刀刃切在了右手的中指上,鮮紅的血冒了出來。楊梨把手指伸進嘴裏吸吮了一下,繼續切薑,薑片很快被剁成了細細的薑絲。灶上的水開了,林媛摟起薑末倒進開水裏。然後拉開櫥櫃門,蹲下身子在裏麵翻找了一氣,衝臥室喊道:“小雪,你把紅糖放哪兒了?”小雪是她的同事,兩人住在學校教師宿舍的同一個房間裏。小雪走出臥室,說:“你怎麼了?不舒服?”楊梨說:“今晚霍廠長他們冒雨爬上房頂,給漏雨的老工人家房頂鋪苫布,衣服全都濕透了。”然後快步走到門口,拿起靠在門邊的雨傘就要出門。小雪說:“你幹嗎去?”林媛說:“我出去買!”“樓上張阿姨家的兒媳婦正在坐月子。我去看看有沒有。”小雪說著,來到門口,剛想換鞋,隻見楊梨已經風一樣衝出門,噔噔向樓上跑去。不一會兒又跑了下來,手裏拿著一袋紅糖。楊梨把熬好的紅糖薑水倒進保溫壺內,又馬不停蹄地衝出了家門。我回到宿舍,扒下身上濕透的衣服,裹上軍大衣,還是感到渾身發抖。拿起暖瓶想倒杯熱水喝,晃了晃發現暖瓶是空的。拉開門,剛準備出去打開水,看見楊梨一手拿著雨傘,一手提著一個保溫壺站在門口。我一愣:“你怎麼來了?”“山哥,我給你熬了一壺薑湯。”楊梨走進屋內,打開保溫壺,把滾熱的薑湯倒在茶杯裏,端到我麵前,“喝點薑湯去去寒氣。春雨涼,小心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