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天突然放晴了,太陽從雲層裏穿透而出,到處都亮得晃眼。
忽然,正在觀察水的於土匪莫名其妙地叫起一種怪聲音:“嗬!嗬!嗬叱!嗬叱!……”他的嗓子嘶啞著,叫得脖子上青筋直冒,瞪著眼睛,好像要嚇退水中的什麼怪物,嗓門要壓倒大水的咆哮聲。
古怪的叫喚,古怪的舉動,讓人們緊張的神經鬆弛了些。
我和湯有肉卻變了臉。原來這個叫聲是驅趕“蛟”的,於土匪看見了水下的“蛟”。
趕“蛟”的說法,是以前在舟橋訓練中,那位來至於雲南的教官說的。他說倘若一麵懸崖下,一年四季發出推磨似的嗚咽聲,那麼那下麵就有一個深潭。如何判斷水裏有沒有“蛟”呢?那就是上遊漲水,深潭處,首先冒出一股渾濁的水來,雲霧似地在清水中翻騰。若是這裏漲水,而上遊天晴,渾水中也會射出一股清水來。若是上遊也漲水,這裏也漲水,那麼,渾水裏就會冒出一股紅水。他的原話說:“老人們說,這樣的深潭裏麵,蜷縮著一條烏龍。烏龍不舒服就翻身,潭裏就出現渾水,過不了一天就要發大水。不過,科學家後來證明,這不過是因為這樣的地勢裏麵,可能有地下水,連著上遊某個地方。”
而現在,一股發紅的水直往上翻卷著。這印證了舟橋教官的話——東江的上遊,茂林,米縣,河穀縣等,的確也在漲洪水。拿電視裏的話來說,現在是全流域性的大洪水。
於土匪霍霍地亂叫著——他自己估計也不知道在叫什麼。我估摸著這叫聲的大意就是,春節的時候,傳說中看到了“年”這個怪獸,大家一起吆喝,想把“年”嚇跑;也像是大家到了動物園,有一個遊客不慎跌落,被老虎叼住,於是圍觀的人,就在那裏“噢謔噢謔”亂叫;也像是一個人走夜路唱歌——目的就是為了恐嚇未知的恐懼,以及為自己壯膽。
我和湯有肉忽然湧起一股豪氣,順手把上衣脫了下來,光著膀子,要和洪水決一死戰。
衝鋒舟有如仙女下凡,順崖壁輕盈地劃了一道弧線,倏地來到了第二個灘頭。
抬眼望,這個灘似乎比剛才要平穩得多,看不見飛起的白浪,咆哮聲也不那麼大。但隻要一望我和湯有肉,還有於土匪的臉,便知情況更為嚴重。
貼這邊崖壁的上側有一條小河,現在這條小河的出口已經被大水吞沒。小河裏出來的水渾濁不堪。這麼多的水,將要全部灌進狹小的山穀。湯有肉盯著前方的眼睛有些發直,把舵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的耳朵聽見了沉悶的隆隆聲:嘩啦啦的浪濤聲並不可怕,那是水麵上發出來的,任它多麼響,多麼大,隻不過是水皮上的波浪相互撞擊聲彙集到了一起。而這低沉的隆隆聲一般人是聽不見的。它仿佛發自大山底層,像嗚咽,又像歎息。這聲音認真說來不是聽見的,而是感覺到的,是大地的顫動引起的共鳴。
前麵全是險峻的大山,浩蕩的大水被逼在窄窄的巷道裏,船的速度將要更快。一船人,十條性命啊!
“都別動,聽我的!”我的眼睛紅了。
這句低喝像爆炸的前奏,大家的心同時一陣緊縮,船平穩地又漂流一個半圓形,衝進了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