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其實把房子搬到馬路邊去,有個好處,就是等莉莉回來,你們可以開個小賣部什麼的,做點小生意。”
牛莽哥和他老婆對視了一眼,他老婆遲疑說:“可以減免費用?減免多少?那個占道費收不收?”
我說:“新農村建設,任何費用都不會收。”牛莽哥老婆說:“那老農村呢?”
這是一個我沒聽過的新名詞。我說啥老農村?牛莽哥的老婆進屋,抱出來個紙箱子,當著我麵翻出了幾張發票。我接過來看了下,有國土所的,有建管所的,有稅務所的。我從一堆票據裏,選出建管所的看了下,有規劃費、占道費,總共三百。落款沒有名字,但我認得是劉鋼的筆跡。
農村不在建管所的收費目錄裏。我和王俊對視了一眼,把發票遞給牛莽哥:“老牛,發票你先保管好。我到建管所的時間不太長,有些政策不太懂。關於這兩樣費用,我得回去再了解了解。”劉鋼那晚請我吃飯,大談特談工作的不容易,明裏暗裏,已經提及過他以前在農村收費的事情,和劉湯圓一樣,都隱含請我多多包涵的意思。我把劉鋼的舉動,理解為了是想投靠。何況我現在哪有閑心管這些事情。我現在還不想把這件事捅出去。這無關人品也無關為政德,這是大局和個體的關係。我的當前任務,是要盡快啟動項目建設,而不是錙銖必較,把茂林鎮搞成一鍋粥,一團亂麻,導致工作癱瘓。相反,我還得提防夏士藍這麼做。
官場上的較量,都是不動聲色的較量,是搬動一切可以搬動的力量的較量。隱蔽、含蓄,卻又爭鋒相對,是它的特點。
我說:“我今天找你是另外的事。”
“還是動員我重新修房子?”牛莽哥說:“這件事,不用考慮了。”緩和一下語氣,他又說:“霍書記,你也知道,修房子得要錢。雖然莉莉幾個哥一直在外麵打工,能寄回來一點錢,但是他們到現在連個討老婆的錢都沒有,我總不能為了什麼新村建設,把幾個兒子都榨幹吧?再說了,又出了莉莉這麼檔子事......哎,我現在哪有這個心情修房子。”
牛莽哥的這番話,讓我的心沉甸甸起來。牛莉莉的事情,說到底,還是農村太窮了。我忽然覺得,我身上的膽子沉重起來,如果我單單是為了查案,耗費巨資,來搞這個新村建設,是不是太過自私了?能不能真真切切讓農民們沾點國家政策的光,把經濟搞上去呢?
這個念頭,是忽然間冒出來的,它不是我來這裏的本來意圖。它就像黑暗裏忽然劃過的一點亮光,讓我心裏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我沉默著,聽著牛莽哥嘮嘮叨叨絮說農民的不容易。
我極力想抓住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聞著他渾身的葉子煙味,看著這不貧瘠的土地卻養育出來的貧困的人,我忽然——知道了。那個念頭叫做:意義,人生的意義,工作的意義。
我有些吃驚這樣的心理變化。這不是我大而全的抬高自己,簡單來說,我有一個懵懂的童年時代,叛逆的少年時代,受過愛國主義熏陶的青年時代,我從來沒認為我有什麼崇高的理想,我也不認為我是一個什麼崇高的人。甚至就在剛剛,我還沒想過什麼人生啊,理想啊,我壓根沒時間去想這些“務虛”的東西。
實話說,我自己都還掙紮在貧困線上。我能不能帶領別人致富呢?我自己也不敢保證。
“想不想開廠?”我問牛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