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鎮的女人就有這麼潑辣。
茂林鎮雖然遠離縣城，但並非一個封閉的小鎮。茂河位於東江上遊，不流經齊縣而直通東江市。茂河的上遊連著米縣。米縣已屬隔壁省了。換句話說，茂林鎮地處兩省交界之處。米河從米縣穿過蘅鍛山脈，流到山這邊，就成了茂河。茂林鎮與東江還有一條專屬的煤礦鐵路。因為這些地理因數，茂林鎮自古以來風氣也就更為開化，男人比較彪悍，女人比較潑辣。
辛桐花並不在這群女人裏，她正坐在茂林街上賣電器。
辛桐花的父親叫辛兆元，是我爸以前的同事，兩人80年代都是齊縣縣屬國營企業“茂林煤礦”一臉黢黑牙齒雪白、吃苦耐勞的井下工人。茂林煤礦是一家中型企業，最旺盛的時候，有3000多名工人。我爸媽都在那兒上班。茂林煤礦的煤在計劃經濟時代主要供給省內，92年開始，隨著國企改革步伐的加快，省內眾多國企紛紛轉產、破產，茂林煤礦的銷量受到了影響。到了94年，茂林煤礦處於停工停產的邊緣。這個時候的辛兆元已經從地下轉到了地上工作，擔任了茂林煤礦的銷售科長。煤礦發不起工資，我爸帶頭鬧事（我很好地遺傳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同樣遺傳自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爺爺），幾個廠長副廠長受不了要老命的鬧騰，撂了攤子就跑，紛紛轉入了行政。這個廠長位置，空置了起碼有半年時間，才來了一個人繼任。此人叫汪書生。帶著眼鏡，長得斯斯文文的汪廠長，拿著中央《關於選擇一批國有大中型企業進行現代企業製度試點的方案》，按年齡進行了一刀切。我爸鬧得凶，沒好果子吃，下崗了。
廠長空置期間，一直是辛兆元代理廠長。辛兆元和我爸兩人在井下期間，互相救過命，於是辛兆元就向汪廠長求情，說夫妻都下崗，怕不太合適。最終媽撿了個便宜，辦理了提前退休。
這件事發生在我退伍前不久。我之所以在人事局安排工作的時候，強烈要求到茂林鎮來，除了想避開丁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黑打汪書生。那會年輕啊，不懂事，覺得汪書生是我爸下崗的仇人。後來當我也擔任國企改革重任的時候，當然就理解了。
不過很不湊巧，我來上班的時候，汪書生因為改革有功，調到了鄰縣當副縣長去了。
接任茂林煤礦的，就是辛兆元。辛兆元雖然當了廠長，但是這個廠長的活，真不好幹。首先就得帶著工人們找出路。出路並不好找，煤炭瘋長發生在2002年，除非是神仙，才可能在預測八、九年以後的事情。就此刻來講，茂林煤礦根本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縣委縣政府，巴不得想個法子，把茂林煤礦丟給哪個大財主賣囉。這世界上當然有人買得起，比如李嘉誠這樣的人，可誰願意去買，誰敢去買呢？如果神仙知道以後煤炭會大漲，肯定買。可惜，世界上沒有神仙。所以翻遍煤老板的發家史，你會發現沒有一個煤老板來至於資本市場。
這是煤礦，不是其他什麼廠。也不能像其他什麼廠改革。比如綢廠、罐頭廠一類的，生產點綢緞、罐頭，喊工人拿去賣了抵工資。這是煤啊，你總不能發一車煤給工人，喊大家去賣吧？即便你真的發煤，一個縣城，能賣多少點？就那價格，怕是運費都不夠。
就算是下崗了一大半人，茂林煤礦每天還有好幾百人要吃飯。把辛兆元愁得哦，天天泡在縣委縣政府叫苦，求爺爺告奶奶，要財政多少補貼一點。
最初去吧，縣委縣府還招待吃吃飯，喝喝酒。俗話說久病無孝子，你這天天都病怏怏的去，誰待見你？後來幾個縣上領導，一見辛兆元，立刻躲得遠遠的。
沒了吃飯的地兒，辛兆元經常跑我家來蹭飯。說蹭飯嚴重了點，主要是找我爸訴訴苦，喝喝悶酒。我爺爺死得早，我爸那人吧，壓根就沒讀過什麼書，能出什麼好主意？也就是和辛兆元一起喝個革命友誼酒，開解開解他。直到我退伍回來，見著他倆喝酒，隨口說了句：“既然茂林煤礦不能向省內銷煤，為什麼不到省外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