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洄字巷(2 / 2)

直到今天,麵對那一條條被荒草掩映的石板路以及那一處處已成廢墟的建築,現代人無論如何調動自己的想象,也無法明白這片沙灘在當時何以有著如此鼎盛,有過如此輝煌。

這裏是冒險家的樂園,是士紳們的歡樂地。當洄字巷的燈籠開始點亮,當當街而立的電燈杆上一盞盞白熾燈開始把橘黃色的光暈灑到石板路上時,和悅洲的夜生活開始了。夜幕掩抑了和悅洲白日的殘酷,和悅洲的三街十三巷被一陣陣酒氣,一陣陣脂粉的濃香籠罩著。似乎唯有此時,和悅洲才真正顯現出它的溫柔嫵媚。人們在紙醉金迷中觥籌交錯,人們在醉生夢死中釋放著原始的欲望,洄字巷的蠟燭燈籠就這樣一盞盞點亮了。濕滑的石板路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清冷的幽光,燭光打在那一間間門洞裏,打在那懸掛在門壁上一塊塊寫著墨色字跡的招牌上,福、祿、壽、喜、春,五盞燈籠依次而掛,五盞燈籠下都坐著一個妙齡姑娘,她們的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嘴上打著血紅的唇膏,她們出現在洄字巷的門洞下,整個洄字巷也就開始氤氳在一團曖昧的光團中。

歌謠:洄字巷,兩頭翹,中間夾著女伴俏,黑緞子鞋,白襪套,油頭粉麵迎人笑,頭梳二搭毛,身穿長旗袍。鄉裏佬,嚇一跳,生怕進來走不掉。

洄字巷離我幼年居住的二道街隻百步之遙。穿過三道街,就進入洄字巷了,那條被無數的鞋底踏得水光遛滑的青石板一直延伸到江邊鬆軟的沙灘。江的那邊,就是大通了。

當然,當我稚嫩的腳步經過洄字巷走向那片沙灘時,洄字巷已不再有懸掛的燈籠,不再有打扮豔俗的妓女。時光流轉,我幼年時代的洄字巷隻有一條濕滑的石板路以及幾間磚石脫落的門樓子。有時候,我們走過洄字巷,去那片沙灘壘築工事,演繹一場兒童世界虛擬的戰爭,有時候,我跟著母親到江邊洗衣洗菜。其時我剛學會寫字,我用樹枝在沙灘上胡亂地寫著,我希望能寫滿一整個沙灘。有一次,當我驕傲地告訴母親,那一排寫在沙灘上的字全是她的名字時,卻遭到母親的一頓嗬罵。母親說,沒出息的東西,書念進腳肚子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