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洄字巷(1 / 2)

天還沒有完全黑盡,洄字巷的蠟燭燈籠便一盞盞點亮了。

這是一條狹長的巷子,它一頭連著三道街,一頭連著鵲江。站在巷子頭上,可以看到那一條窄窄的江流,看到那一片白色的沙灘。越過那一條江水,可以看到對江大通江岸上一排沿江而立的吊腳樓,可以看到那矗立在長龍山頭上的高高的天主堂鍾亭。

一艘輪船拉響汽笛,巨大的縲旋漿攪動著渾濁的江水,噴吐出一團雪白的水花,在鵲江裏掀起一股驚天巨浪,一整條鵲江似乎都沸騰起來。一波一波的浪頭推過來,推到沙灘上,停泊在江岸的船隻全都跟著搖晃起來。輪船終於在躉船上靠穩,南來北往的客人們拎著藤條箱,挽著家眷,沿著跳板,緩緩走向碼頭。他們中間,一部分是要去江南佛教聖地九華山朝拜地藏菩薩的,而大部分人則是各類生意人。湖北人的板劃子早就停靠在渡口,專送客人們去對江和悅洲。

和悅洲與大通一江之隔,這條寬約三百米的江麵風平浪靜,攤槳的湖北佬與客人們套著近乎。他們是剛剛從他們老家孝感那邊過來,在這個被人稱為小上海的地方,他們無法掙到大把的真金白銀,但卻憑自己的力氣,憑自己的水上功夫,讓一家老小免除饑餓。人似乎生來是分等級的,這些攤板劃子湖北佬,是和悅洲最下層的居民。

客人同湖北佬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話頭剛剛捂熱,板劃子就在清字巷靠岸了。客人們剛走出清字巷,就被早就等在那裏的一群人包圍了。大小旅棧的招客們舉著自家旅棧的招牌,扯起喉嚨,使出渾身的解數,努力要把客人拉到自家的旅棧裏去。黃包車夫們也早就等在那裏,他們效仿上海或者蕪湖,在自己的黃包車上包上黃銅,安了銅鈴,車上的坐墊是上了彈簧的,車簾子是鑲了棉花的,打著細細的針腳。客人們還在猶疑著,他們就一把搶過客人的行李,扔在車上,接著就拽住客人的胳膊,將客人生拉硬扯到自己的黃包車上。車夫們發一聲喊,於是甩開腳步,黃包車在銅鈴輕快的響聲中開始在頭道街平滑的石板路上奔跑起來。精明的黃包車夫不用多問,就知道客人要去哪裏。他們把客人拉到悅來客棧,把客人拉到鴻慶樓飯莊,更有急不可耐的客人,他們不需任何中轉,於是,黃包車夫們就直接將他們拉到洄字巷,拉到那條被脂粉濃香包裹著的巷子裏。

和悅洲,這個連接上遊武漢和下遊上海的重要水陸碼頭,自兩江總督曾國藩在這裏設立鹽務局後,這片浮於長江中的沙洲就成了長江中下遊一帶最大的鹽務中心。一業帶來百業旺,各地商人開始把目光盯向這片彈丸之地,他們在這裏設立商會,建立幫派,擴建商號,短短幾年間,和悅洲就形成了八大幫派,九大體係。和悅洲成了各路冒險家們的樂園,成了一座濃縮了的上海灘,一座真正的“小上海”。鵲江之水不舍晝夜,一波波巨浪撲向沙灘,江流撲上來,又退下去,卻把無數的希望無數的夢想留在沙灘上,留在了這片被上蒼特別惠顧的土地。“唯聞滿江動檣櫓,帆影江聲萬馬奔”,江上帆檣林立,岸上人聲喧嘩,人們在這裏投放著希望,撈取著黃金,人們在這裏揮霍,在這裏享受,這片被千百年江流衝擊而成的沙洲養肥了一個個商賈巨富,流淌出無數真金白銀,也讓和悅洲的三街十三巷每一塊青石板都變成真正的聚寶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