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太熱了,這怨不得人有太大的火氣。午後的那段炎熱實在是太長了,人們都等著太陽落下去的那一刻。
太陽終於慢慢地沉到對麵的屋頂下去了,街道上有了一絲陰涼。起了一陣風,盡管仍帶著一股火燒火燎,於是,連那隻睡在街簷下的狗也站了起來,抖一抖身上的黃毛,然後去啃不遠處的一塊西瓜皮。
夜終於來臨,人們早早地在門口的地上潑上水,好讓暑氣隨蒸騰的水汽快些揮發出去。接著,女人將家裏的竹床搬到門口,街道上的晚餐開始了。那是一種鋪排,也是一種展覽,有烏黑的黴幹菜燒肉,有薰得焦黑的魚,還有臭幹子炒辣椒。男人照例是要喝兩盅的,於是就坐在竹床頭上,赤著的雙腳就抵在自己的屁股底下,街道上飄著一股經久不息的酒香。隔壁與隔壁的人家相互交換著小菜,人們談論著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孩子們端著飯碗仍是不肯安生,仍是滿世界地瘋跑著。誰家的孩子一不小心撲倒在地,手裏的碗的溜溜在石板路上滾動著,林林總總的飯菜灑了一地。於是,女人攆上來,少不得又是一頓好罵好打。對這一切,男人們像是全然不覺,他們仍隻是喝著酒,仍是興奮地說著他們男人世界裏的事情。
男人早已放下了碗,在女人的一再催促下進屋洗澡去了,洗過的水再潑到街道上。洗澡的時候,也是孩子遭殃的時候。脫光了的孩子知道遲早有這麼一頓,隻是站在澡盆裏拚命地幹嚎,絕望地等待這一刻早一點過去。有趣的是女人罵著罵著就離了題,於是,聽出話音的另一家女人當然不會息事寧人。街道上的女人們就像她們白天織就的絲網一樣,總有撩不完的過節,總有補不盡的洞眼。
夜終於黑盡了,街道上響起一片木踏子的響聲。男人們赤著膊,搖著蒲扇串門去了。女人們坐在竹床上,身上的穿著實在不比現在的三點式更多,她們一邊極力地躲避著街道上不時走過來的不懷好意的男人錐子樣的目光,一邊搖著蒲扇給自己睡下的孩子撲趕著蚊子。誰在這時候拉起了一隻二胡,那二胡呀呀的聲音似乎就平息了街道上一天所有的暑熱所帶給人們的沉悶,於是,有人建議郵電所小鄧的老婆唱一段黃梅戲。小鄧的老婆推辭著,那情形卻是很想露一手的樣子,隻等他的男人小鄧發話。小鄧有些得意,終於發話了,說:“唱就唱唄。”於是小鄧的老婆就唱了一曲《小辭店》。唱到委婉處,一條街上的人都跟著唏噓。
真的起了一陣風,這風從江上吹來,帶著江水的涼爽和江水的腥氣。從附近的竹床上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鼾聲,這鼾聲像是傳染了周圍的人們,這時,除了偶爾從哪一處傳來一兩聲蒲扇拍打身體的聲音,被暑熱折騰了一天的街道真地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