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答道:“是!”提氣運力,在殿簷上向前飄行,四下巡看。
果然見殿外石階之下,十數名侍衛圍住一個黑衣人,攢堆廝殺。那黑衣人武技頗精,但這批侍衛卻並不稀鬆,守得嚴密無比,黑衣人屢出險招,卻數次被攔了回去,一時難以衝入殿中。雙方廝殺得緊,直將旁邊的花樹都搖落不少花葉,狼藉遍地。
暮色越發暗沉,遠遠見花木蔥籠之中,有一路燈籠宛若遊龍,疾速奔來。顯然是被驚動的宮中廷衛,當前一人身形矮胖,行動卻極是敏捷,隻是看上去頗為熟悉。阿萱一眼便認出來,正是那鄭萬強,果然自花蕊夫人在市集被剌後,趙匡胤不能放心,派了自己最得力的人前來保護。
忽聽“錚錚”激響,空中光芒閃動,卻是四名侍衛的長劍脫手飛出,斜斜向旁邊插在了地上!
黑衣人顯然無暇再與他們周旋,劍勢陡急,已帶了幾分殺氣!隻是當空一揮,光芒陡漲,宛若銀瀑自天上飛跌而至!又是數名侍衛慘叫連連,橫七豎八地飛了出去!
阿萱大驚,幾乎要失聲叫出來:“是他!他居然如此大膽!果真又潛入了宋宮!”
轉眼一看鄭萬強眾人距此處隻有百十步遠,中間唯隔有數株花樹、一座山石。以他們實力,若此時趕到,這黑衣人斷然難以逃生!心中不禁大急,腦中如閃電疾轉,已是俯身從簷上拾起一塊薄瓦,運力於腕,脫手揮出!
刷!
瓦片在空中橫掠而至,堪堪正擊中一棵花樹!卡嚓一聲,力道到處,樹幹半腰被生生截斷!瓦片餘力未消,再次回旋!卡嚓連聲,頓時又斷了兩三株!斷枝落地,擋住了去路。鄭萬強所率眾一陣輕微騷亂,當首幾人便要躍開閃避,來勢自然被阻了一阻。
隻這短暫一刻,那黑衣人劍貫長虹,勢若破竹,已剌倒最後兩名侍衛,砰地一聲,已撞開了長寧殿的大門!
砰砰!又是兩聲巨響,卻是大門的門扇被黑衣人反踢回來,重重地磕攏在一起!
阿萱長吸一口氣,從簷上一躍而下,飄然落地。
她雖然從那一劍的威勢上,已隱約猜到黑衣人的身份。但畢竟不願花蕊夫人受到任何的傷害,隻一落地,趁著夜色,已悄然掠到側麵窗下。
正待站直身子向內探看時,耳邊忽覺風聲有異——砰!
鄭萬強矮胖身軀,此時卻異常敏捷快速,居然飛快地躍過攔路的樹障,幾乎是緊跟黑衣人之後,撞開大門,直衝入內!
但在快要衝進寢殿之中的那一刻,卻又遏製了前奔的勢頭,生生地停住了腳步,且連身子晃都沒晃一下,便鐵鑄似地凝在了當地。顯示出這位鐵甲衛不僅是開碑手了得,輕身功夫也相當厲害。
然而芙蓉的喝斥聲,卻並沒有如阿萱所料地在空中響起。
阿萱驀地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
先前執劍守在殿前的芙蓉,竟然就在這瞬間失去了蹤跡!門前空空如也,內殿門扇卻是一開一合,在昏沉的夜色裏,門裏透出的雲黃光暈分外清晰,它們斜透過雕花門隔,在地麵篩落一片迷離不安的光影。
鄭萬強躊躇了一下,還是停住了腳步。即使是他,亦不敢擅自進入皇帝寵妃所在的寢殿,當下咳了一聲,沉聲道:“臣鐵甲衛鄭萬強,奉官家之令,前來保護夫人。”
阿萱心怦怦直跳,卻聽殿內傳來一個女子聲音,低沉慵懶,略帶幾分倦意。但那種特殊的仿佛是從鼻音裏哼出來的發聲,一聽便知是花蕊夫人:“本宮已經睡下了,你們先出去罷。”鄭萬強帶來的侍衛們已一湧而入,站在他的身邊。花蕊夫人這兩句話一入耳,又糯又滑,甜膩之中,又有說不出的動人和嬌媚,有幾個年輕些的,黑暗中已不由得紅了耳根。
鄭萬強一動不動,道:“方才有剌客入侵長寧殿,且已奔入夫人的寢殿,臣受官家所派保護夫人安全,此時要入殿搜查,還望夫人原宥。”
砰!
門扇大開,一條婀娜多姿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卻是芙蓉,她嬌聲喝道:“夫人剛剛出浴,正在歇息,難道能讓你們隨便闖入麼?”她掃了眾人一眼,聲音一沉:“倒是宮中的侍衛,層層防衛,竟然還叫一個剌客闖入了此處!夫人不問你們的罪,已是大大的原宥!”
言畢退身入內,砰地一聲,又將門扇重重合上。
鄭萬強喘出一口粗氣,悻悻退回幾步。終是將一肚子氣發了出來,大聲道:“夫人既然無恙,臣等告退了!”
門內有女子聲音,輕輕嗯了一聲,更是慵懶不勝。
鄭萬強疾步退出來,突然拉過一名侍衛,沉聲道:“安排兩個輕身功夫好的,躍上殿去瞧瞧裏麵情形。”
那侍衛又喜又驚,支吾道:“大人,這個……這個不合禮數……”
鄭萬強“啪”地一聲,打了他腦袋一巴掌,低喝道:“你有腦子麼?那剌客分明是在這裏失了蹤影,四下鐵桶一般,能去哪裏?隻怕是夫人受了挾持,方才那樣說話的!”那侍衛支支吾吾道:“但萬一夫人她是在換衣……”
鄭萬強瞪他一眼,道:“看到不該看的,就把你眼睛剜了!”頓了頓,又道:“若不聽令,此時就把你腦袋給砍了!”
侍衛伸伸舌頭,領命而去。
但聞簷瓦輕響,似乎是侍衛已經躍上了殿頂。
嗖!
一道輕厲寒風,驀地從殿中疾射而出!
但聞“哎呀”一聲慘叫,隨即是葛啷啷的滾動,撲通!有人跌落地麵,聽聲音正是剛才那個侍衛。
砰!門扇推開,芙蓉橫眉冷目,右手持劍,立在殿門口,高聲道:“夫人有令,再有人敢前來窺探,殺無赦!”
窗扇輕搖,樹影篩落間,露出櫻桃等人的身影,顯然花蕊夫人早有周密準備。
那侍衛爬起身來,捂住眼睛,指縫間似乎還有液體溢出,連滾帶爬地迅速離開。簷瓦再響,卻是另一名侍衛也不敢再待,隨之退出。
鄭萬強立在外麵,見狀已知花蕊夫人並沒有什麼危難,當下隻是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竟帶著眾人走了。
阿萱隱身在黑暗之中,心中好生為難。她心中狐疑,想知道殿中事宜,必然要近身前看,但芙蓉如此機靈,況且還有花蕊夫人其他侍婢和那神秘人,難免不被發覺。但心中隱約知道是何人進了這座宮殿,不明生死之際,她實在無法就這樣悄然離開。
她向四處一看,但見窗邊生有一株樹木,不過半人來高,葉花都凋零殆盡,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不禁靈機一動,貼身壁上。身著衣衫本來就是深色,此時與朱欞淑壁達成了統一。她背部緊緊靠著那株樹木,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感覺到那口氣自胸口化成無數細小氣流,旋即又融入身體各處經脈之中。整個身體平息而空靈,漸漸與樹木化為一體,連脈搏跳動的節拍,都越來越是融彙和諧。
在這虛空的境界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一人幽幽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聲音若悲如歎,似驚或哀,卻又仿佛蘊含無盡喜悅,此時聽來,分外清晰。
正是出自花蕊夫人之口。
阿萱與她相處時日雖然不多,但覺這女子言談舉止嬌柔媚豔,為平生之少見。狷狂之中,又帶有幾分冷漠。如此多變麵目,又和諧地融在一身,確實令世間男子一見,便覺得魂銷授予。
但唯有這一句話,卻是如此真切,一字一句,都似乎是發自於內心最深底的地方。唯因如此,猶為動人。
過了半晌,阿萱隻聽一人壓低聲音,咬牙道:“她在哪裏?”
這四個字一說出口,阿萱頓時心中一定:“果然是他!孟晫!”
便是方才那一劍的威勢,她便隱約可以猜到,但此時一經肯定,更是有說不出的滋味,竟也帶有幾分他鄉遇故知的驚喜。
她在哪裏?
那一瞬間,春衫如雪的女子,流轉顧盼的眸光,都仿佛浮現在了阿萱的眼前。她在哪裏呢?神女峰一別,音訊杳然,宮門既入,其深似海。但她仿佛又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她的堅韌與柔情,連同她的音容笑貌,早就融化在每個女夷弟子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