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經營思想,決定了天一公司所拍電影的局限性。邵醉翁是在稗史片、倫理片越來越被民眾排斥的時候,才不得不轉變經營策略,吸收了一些左翼進步人士加入“天一”的隊伍,拍攝了《東北二女子》、《王先生》、《海葬》、《生機》、《飄零》等反映現實的影片。
但“天一”的這種轉變,不同於“明星”。鄭正秋本人的思想原本就傾向於左翼,所以自然而然會投身到左翼電影運動中。邵醉翁不然,從根本上講,邵醉翁仍然是個以追求利益為目的的商人,他投拍左翼電影,僅僅是為了迎合市場,他的影片仍然隻是商品。所以,他一貫的“以省為上”的拍攝理念,依然體現在電影中。這就造成了“天一”這一時期的影片,無論是拍攝技術,還是製作陣容,都遠遠不能與“明星”相抗。
1933年11月12日,上海的藝華電影公司正加緊攝製《烈焰》、《中國海的怒潮》等以反帝抗日和階級鬥爭為內容的影片,國民黨特務組織指使暴徒30多人,以“中國電影界鏟共同誌會”的名義,衝入藝華公司,進行打砸和破壞。11月13日“上海電影界鏟共同誌會”向上海各電影院發出了“警告信”,聲稱“對於田漢(陳瑜)、沈端先(夏衍)、卜萬蒼、胡萍、金焰等所導演、所編劇、所主演之各項鼓吹階級鬥爭、貧富對立的反動電影一律不予放映,否則必以暴力手段對付,如藝華公司一樣,決不寬假……”
這就是中國電影史上的“藝華被搗毀事件”。
邵醉翁拍攝所謂左翼電影,原本就與政治立場無關,“藝華被搗”事件之後,他立即決定回到商業片的老路,並動念欲避開上海這個政治風暴中心。
其實,“鏟共會”的勢力,並沒有邵醉翁想象的那麼強大,並不能從根本上左右電影公司方向。1935年的莫斯科國際電影節,中國代表團成員都是左翼電影人,而帶去的影片,則一律是左翼進步片,可以證明在當時,電影的創作環境還是相對寬鬆的。
但邵醉翁以商人的眼光看待這件事,趨利避害,事情就變得嚴重了。他想,若繼續拍左翼影片,得罪當局,恐招致意外之災,使公司損失慘重。
但商業片此時已無市場。堅持拍商業片,會招來進步人士,甚至普通民眾的一片罵聲。
麵對這種尷尬局麵,邵醉翁與邵村人幾經商量,作出了決定:南遷香港。
因為時局不穩,邵醉翁和邵村人商定,邵醉翁帶領主要拍攝設備及主創人員遷到香港。但上海大本營不能丟掉,邵村人繼續留守上海,搞搞發行,同時靜觀時局變化,以圖風平浪靜之後,尚可卷土重來。
南遷香港,確是邵醉翁的明智之舉,不僅化解掉了天一公司在上海的人為危機,還為日後發展打下了基礎。香港地理位置獨特,是亞洲重要的航運中心,與海外尤其是東南亞地區聯係緊密。在這裏生產影片,可以很方便地發行到國外去。
而在香港當地,市民接受西方文化比較早,注重物質享受與身心娛樂,所以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很受香港市民歡迎。影院觀眾千百成群,倘放映名片,更是座無虛席。
也就是說,立足香港,就會擁有本地與海外兩個市場。邵醉翁早有打算:“天一”的港產片,進可攻入南洋,退可殺回上海。即使依靠本地市場,亦可維持。所以香港作為“天一”的生產基地,真是再理想不過。
許多人罵“天一”值此關頭南遷,是在逃避。邵醉翁卻不做理會,我行我素,堅持將公司搬到香港。多處尋訪後,選定較偏僻的九龍土瓜灣,在那裏的北帝街42號,建立了“天一港廠”。
1937年,抗日戰爭全麵爆發,左翼和進步文化人士轉移到大後方或解放區,進行抗日救亡宣傳活動,上海的影片公司紛紛解散。解放後,因為體製的變革,內地電影界成為國營電影製片廠的天下。早期的私家電影公司,隻有邵氏等少數幾家,因南遷而保留下來。邵氏也由此成為世界華人私營電影公司的霸主。當初罵“天一”逃避的人們,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南遷香港是明智之舉,極有先見。
這些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