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夫的有聲電影尚未出爐,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中日戰爭爆發了。邵醉翁離開上海,去了香港。“天一”公司的主創人員和大部分製片設備,也隨之去了香港。
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當時的局勢與當時中國電影的狀況。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後,對中國覬覦已久的日本人長驅直入,侵占了我國東三省。隨後又進兵山海關,向關內大舉進犯。1932年,日寇又從海上入侵,在上海發動了震驚中外的“一·二八事變”。至此,國家存亡成為國民關注的焦點,國民的愛國熱情空前高漲。體現在電影行業,就是進步的、反映現實的左翼電影,開始大受歡迎。
在此之前,“天一”公司拍片的方針和原則,仍然是宣揚“舊道德、舊倫理”,專崇俠義貞潔,張揚亙古不變的忠孝節義。
在大上海這個喜歡一切時髦東西的浮囂的城市,邵醉翁的堅持,顯得難能可貴。其實邵醉翁本人的思想並不守舊,他在國內大學受過西式教育,他之所以宣揚舊的道德倫理,是出於商業需要。“天一”的影片,是為處於社會底層的市民製作的,而這些觀眾不同於知識分子和進步的青年學生,他們懷著最樸素的感情,對好人終得好報、壞人遭受懲罰津津樂道,文化道德相對保守。
當代的電影史學者有一個觀點,認為上海的市民文化是中國早期電影的靈魂。邵醉翁對此當然並不明晰,但憑商人的直覺,以及長期從事娛樂事業和民眾打交道形成的了解,使他本能地將“天一”觀眾定位在普通市民。而這種定位,也確實曾讓“天一”受益匪淺。
但這時候,“天一”的老對頭——明星公司的周劍雲,卻已經調整了思路。周劍雲發現,在“六合”與“天一”的交鋒中,“六合”沒能封殺掉“天一”,反倒讓“天一”在南洋吞掉了“六合”的市場。他由此意識到,與其封殺別人,不如把自己做強做大。
20世紀30年代初,中國電影的思想內容悄無聲息地發生著巨大變化,周劍雲嗅到了氣息,帶領“明星”隊伍及時摸索出一條新路子。將最早重娛樂、重經營的思想,轉為與時代、現實的結合,使中國電影與新文藝合流,表現出厚重的時代感與曆史感。他們既拍社會片,又拍商業片。鄭正秋導演了一批表現婦女命運的影片,如《小情人》、《玉梨魂》、《二八佳人》等,對被欺壓、被侮辱的婦女形象,寄予了深切同情,引起了民眾共鳴,富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一·二八”事變後,電影公司相對集中的上海,逐漸淪為日本的勢力範圍,中國電影業遭到重創。但是,民族危機麵前,國民被促醒,他們開始不滿古裝片、愛情片、武俠片的泛濫,認為國難當頭,不該再歌舞升平,提出要“猛醒救國”。
明星公司的鄭正秋,原本是一位思想進步、立場堅定的左翼電影運動者,在他的影響下,陸續有夏衍等左翼電影工作者加盟“明星”。1933年,由夏衍、程步高編導的影片《狂流》上映,這是我國電影史上第一部“左翼電影”。同年,鄭正秋編導了影片《姐妹花》,一上映即引起轟動,創造了連映60天的紀錄。
1937年,“明星”推出帶有喜劇色彩的左翼電影《十字街頭》。這是左翼電影發展曆史中一個重要標誌。它的思想和藝術成就都達到了相當的高度。同年,“明星”還推出了另外一部重要作品《馬路天使》。這部電影是當時賣座最好、輿論最佳的巨片,陣容相當強大。由周璿、趙丹主演,袁牧之導演;電影配樂由賀綠汀編曲,田漢改詞,被後代影評家評為“上海都市概念電影”的巔峰之作。《中國電影百年》一書中提到這部電影時說:該片堪稱中國電影史上一部完美的電影,即使在今天觀賞也依然魅力逼人,尤其是影片對當時上海下層市民生活的藝術展現,在今天的意義已經超越了電影本身。
其他電影公司,在大趨勢麵前,隨著左翼電影運動的興起,也開始紛紛拍攝左翼電影,其中不乏影響深遠的優秀影片。例如聯華影業公司的《漁光曲》、《神女》等,直至今日,仍為人所稱道。
1933年,被稱為“中國電影年”。因為這一年中國電影空前繁榮,國內各電影公司總共製作約70餘部影片,其中具有進步傾向的左翼電影,約占了三分之二。
如此形勢麵前,邵醉翁的劣勢就顯現出來了。商人家庭出身的邵醉翁,注重經營,著眼利益,雖然在影片內容和電影技術上亦不斷追求和實踐,並頻頻領先,卻都是出於商業需要。“天一”的運營機製也是為適應商業化的需要,比如他要求拍片要快捷簡便,節省成本。邵醉翁從不要求導演和演員精益求精,往往連成型的劇本都沒有,隻有一個故事梗概,演員場上再臨時湊台詞。背景和道具也都偏於簡單,重複使用率很高。當時業界有一個笑話,在“天一”拍攝的一部古裝片中,司馬懿和城隍爺共一套戲裝。邵醉翁對人們的取笑不以為忤,隻笑著回應:反正我這部片子賣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