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皮愣子說到這裏,話鋒一轉道:“你們曉得咯位吝嗇鬼是哪個不?”
我們這些剛招來的新礦工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是哪個?”
浮皮愣子指著李軍長一字一頓地說道:“就,是,他。”
就在我們的目光全部被吸引在李軍長的臉上時,隻見李軍長麵無表情不冷不熱地朝浮皮愣子說道:“那麼多思想你不宣傳,偏偏喜歡講咯些摸風不著影的屁事,呷飽撐的。”說完眼睛盯著前麵的罐籠,不再搭理任何人。
於是,這位李軍長便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後來我特意考證過,他老婆的確跳過一次塘,他大舅哥也確實來礦裏吵鬧過,至於到底是不是為了五根火柴,則不得而知,不過李軍長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中成了吝嗇的同義詞。
不久李軍長調到我們班裏,成為一名采掘工。李軍長原來在運輸隊,相對而言應比采掘工要高一個檔次,因為運輸隊雖然也是在井下,但隻是在大巷道裏推推礦車桶子而已,根本不需要進入滿是煤塵的工作麵去。在我們這些新礦工的眼裏,采掘工與運輸工之間的最大區別是:采掘工下班臉上除了牙齒是白的,其餘部分都是黑黑的,尤其是眼圈,洗一個小時的澡依然還是黑黑的,甚至吐出的痰都帶有濃重的炭色。運輸工可就沒這麼麻煩,臉上總是幹幹淨淨,在澡堂裏有十分鍾就擺平了。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安全問題,當采掘工時時都遭受著瓦斯、冒頂等等方麵的生命威脅,而運輸工則遠離這些危險。因此,我們這些新工人湊到一起,總是用十分羨慕的目光仰視著這些運輸工,心裏感歎:如果有運輸工能給我換,我願意將一個月的工資全部奉送。
差別如此之大,李軍長竟然從米蘿裏跳到糠蘿裏,據說還是他主動多次要求的,為的隻是每天多兩毛錢的井下津貼,真是一心鑽到錢眼裏了。
而我見證他的節儉,則是和他在一起工作之後。每天從井下上來,他總是用斧子將支棚跺下的木頭劈成柴火,一根根捆起來放在工具箱裏,周末挑回家。他的理由是這些劈柴丟在井下浪費了,拿回家正好物盡其用,廢物利用。而冬天裏我們的換衣房裏燒著一爐好大的煤火,而這爐灰的清理工作就由李軍長全部包辦,他常常將爐灰清理得幹幹淨淨,後來才得知他將煤灰放在一個廢棄的棚裏,並將大小便拉在灰堆裏,周末用籮筐挑回家,他生活之節儉由此可見一斑。
他似乎是與世無爭,可真要遇到什麼事,卻是得理不讓人。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一是油渣子事件,那天吃中餐,李軍長像往常一樣,打了五分錢白菜,蹲在食堂的角落上吃著,他夾了一大口放在口裏,嚼了幾口後,感覺口感不一樣,心中一喜,以為吃了一塊大油渣子,便拚命地嚼起來,誰知嚼了一氣也沒嚼爛,吐了卻又舍不得,便用筷子將那玩意夾出來,哪裏是什麼油渣子,分明是一個避孕套。這要擱在別人的頭上,一定會偷偷摸摸地扔掉了事,免得被人笑話,可李軍長卻不怕別人笑話,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食堂裏怎麼搞的,把避孕套放在白菜裏,害得我當油渣子嚼了半天。”他的一席話鬧得滿食堂哄堂大笑,可他依然不緊不慢地說:“我得去找找礦長,看他怎麼樣關心職工生活的?”說著就往外走去。大家的哄笑聲傳到食堂裏,事務長當時跟著打哈哈,一聽李軍長要去找礦長,便急了,他知道礦裏正在搞衛生大檢查,這事若被礦長知道,食堂全體人員這月的獎金會泡湯,他的事務長也就當到頭了,事關重大,事務長不得不放下架子跑出來向李軍長賠禮道歉,最後以本周每餐送他一個葷菜作為補償,這才擺平此事。
其二是偷炭事件。這起因於每周他挑回家的那擔爐灰,別人總覺得不可能隻是爐灰那麼簡單,一定在裏麵藏有煤炭,於是有人報到保衛科,保衛科準備對他進行一次突擊檢查。而這個消息卻被我無意中聽到,我雖對李軍長無好感,但絕沒有惡感,看在同事的份上,我還是將這個信息透露給他。他聽完後麵無表情,未置可否。星期六下班時,他照常挑著一擔爐灰回家,剛走到傳達室門口,就被守傳達的老頭叫住,那位保衛科長走了出來,他十分嚴肅地說:“李軍長,有人舉報你的籮筐裏藏有塊炭。”李軍長裝著傻乎乎地問:“你說這裏麵有塊炭。”李軍長挑起那擔爐灰,走進傳達室,說:“你說有塊炭,你就查,這擔灰我也不要了,送給你。”說完將那擔灰往地下一倒,挑起那擔空籮筐就準備走。保衛科長一把拉住他說:“莫走,當你的麵檢查一下。”說著拿起一根荊條在灰中撥弄著,忽然科長看見一坨烏光發亮的東西,麵帶喜色地說道:“這是什麼?”伸手撿起來。然而科長的臉色僵住了,科長的手感告訴自己,這軟軟的絕不是炭。可是當他醒悟已經遲了,他的手已經將那東西抓爛了,手上沾滿了屎,旁邊的人都捏著鼻子走開了。李軍長依然不急不忙地說道:“你慢慢檢查,我還得趕回家呢。”科長這下不管不顧的跑出去洗手了,而那位那位守傳達的老頭纏住李軍長不放,請他趕快將那堆臭烘烘的爐灰擔走。
李軍長表麵上為人木訥,寡言少語,想不到還有這些鬼聰明,可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令我對他刮目相看的,是他做人做事的實在性。
他來到采掘班自告奮勇擔任大工,每每立支棚時他總是最後一個選擇,因此一些頂棚好的地方都被別人選了,留給他的就剩那些頂棚爛的了,尤其是別人用的立柱總是選擇直徑十來公分的小樹,三斧子就砍斷了,可他二十公分以下的樹從來不肯用,砍一根立柱需要幾十斧子才能完成。因此他支一個棚往往比別人支兩個棚的時間還要長,一個班下來,他總是渾身濕透,累得筋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