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實說謊
王老實是以不會說謊而聞名全礦的,就如超級女生李宇春以瀟灑的舞姿,籃球明星姚明以精湛的球藝,世界級飛人劉翔的速度而聞名全國一樣。萬餘人的煤礦,有人可能不曉得李宇春、不曉得姚明、不曉得劉翔,但絕不可能不曉得王老實。
王老實的真正大名,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也許隻有在他的檔案袋裏才有記載,隻是如今檔案那東西,隻有升職晉級入黨的時候才用得著,而作為一個普普通的平平凡凡“窯咕老”離那些美事隔了十萬八千裏,根本沾不上邊,所以不可能有機會用得著。而普通人唯一有機會借助檔案資料的,是在他走到人生的盡頭時,人們寫悼詞時,才有可能用上。但是,王老實身體很棒很棒,連感冒發燒也很少患過,所以實在沒有人有看他檔案的機會。而他生活中所使用的一切:花名冊、工資存折、乃至戶籍簿、身份證都無一例外地寫著“王老實”。
本來,名字不過是一個人的符號,一個最能代表他本人的符號,“王老實”這個大名約定俗成,自然便成了最最代表他的符號。
王老實的老實,不僅是因為他為人的規規矩矩、淳厚純樸,更因為他的心口如一,從不說謊。有一年他春節留勤,礦務局報社的記者前來采訪,不巧正好看見王老實滿頭大汗地幹著活,記者心道:這可是一個好的典型,於是走上前將話筒對著他,問:“這位師傅,請你講講為什麼要堅持假期值班。”
王老實囁嚅了半天,全然不顧陪同記者的宣傳幹事的手勢和眼神,迸了一句:“春節加班劃得來,一個班頂幾個班的錢。”
那位宣傳幹事事後埋怨他說:“老王你真寶,禾解不講是為了別人過個好年,為了礦裏作貢獻。”
王老實沉默一陣,突然冒了句:“咯又禾是講得,我冒咯樣想,講嗒不就是講假話。”把那位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從此後礦裏的工人在談論某件事,在論證這件事的真實性時,總忘不了加一句,這是王老實的講話。久而久之,礦裏人便創造了一句歇後語:“王老實講話——從不摻假。”而且這句話很快就如長上了翅膀,飛入尋常百姓家,使得全礦各家各戶,甚至老幼婦孺皆知。
就是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竟然說謊,而且蒙哄的對象是以頭腦靈活點子多,掌管全礦上萬名礦工生死簿的堂堂的勞資科李大科長,豈不奇哉怪哉,但無論奇也好怪也罷,這卻是的的確確、真真切切鐵定了的事實。欲知詳情,且待我從頭道來。
那天,王老實出班來到井口等罐(這個礦是立井,全靠罐籠升降機上下),又像往常一樣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將斧子往地上一擱,坐在斧柄上靠著井壁翻起了“孢雞婆”(打瞌睡),其實翻孢雞婆是假,聽聊天是真。礦工們出力流汗,累了一整天,全靠在等罐的一時三刻裏鬆弛一下,調劑一下。
人多了自然免不了南京城北京殿的海市聊天,王老實語遲嘴笨,無法加入聊天大軍的行列,不過他的耳朵蠻靈,卻可以充當一名忠實的聽眾。不過這聽眾使他受益匪淺,他原本識字不多,從不看報,家裏也沒電視,因此對於世界上發生的一切事物,全靠從這裏掌握。什麼伊拉克呀、審判薩達姆、拉登基地恐怖分子呀、奧運會中國拿了多少金牌呀,乃至誰家的兒子考上大學,哪家的老婆靠做“雞”養活家小,還有誰將兒子養到了二十歲,一做親子鑒定,竟然不是他的兒子等等稀奇古的事令他大開眼界。
這不外號叫徐大噴的,又開始噴了起來:“話說……”徐大噴就是這徳性,每次聊天總忘不了這個開場白。
“有一位複員軍人,性格蠻耿直,最喜歡打抱不平,你要知道現在的村支書可是土皇帝,上能遮天,下可蓋地,因此在村裏免不了耀武揚威,橫行霸道,既貪財又好色,有著雁過拔毛,骨頭軋油的本領,而且好色不避親疏,人家常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他連窩邊草也要吃,連自己的侄媳婦也要染指,這事被複員軍人知道後,十分氣憤,很想懲治他一番,可是如何懲治呢,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無意中他一眼看到了桌上兩個茅台酒空瓶,心裏一亮。這空瓶是在部隊時,團裏招待前來視察的師長用的,他因為見這瓶子可愛便帶回來了。此刻見到空瓶,心裏可就有了主意,他知道這位村支書大人,性極好酒,尤其是高檔好酒更是十分喜歡,恰巧明天就是他的五十大壽,送他兩瓶酒十分正常,於是他將空瓶灌了兩瓶豬尿,又將瓶口封好。這位複員軍人現在一家酒廠做事,因此封酒瓶可是專業水平,封好之後,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破綻。於是,他將這兩瓶假茅台送給了土皇帝,土皇帝雖然沒見過多大世麵,卻也是識貨之人,一見這茅台酒。原本矜持傲慢的神情立即變了樣,顯得陽光燦爛,長滿橫肉的臉上溢滿了笑容。立即請他入座吃飯,並恭恭敬敬敬了他三大杯酒。複員軍人知道,這位土皇帝從來不敬他手下臣民酒的,之所以能夠破天荒敬自己的酒,完全是托兩瓶茅台酒之福,複員軍人心中暗暗好笑,也不推辭,大馬金刀地接過土皇帝的酒,仰臉咕隆咕隆一口氣喝完,這才告辭回家。”
徐大噴也真會噴,在他繪聲繪色描述下,將等罐一幹人眾的口味都吊了起來。於是,徐大噴戛然而止。王老實聽到這裏很想知道下文,可這徐大噴卻不再講了,心中有些著急,可嘴裏卻說不出話來,他默默地等在那裏,他知道自然會有人催徐大噴的。果然沒多久,就傳來一片催促聲。
徐大噴這才不急不忙地說了下去:“不久,鄉長下村來檢查,為了炫耀自己的能耐,土皇帝立即將那兩瓶茅台拿出,並說這是我在城裏的一個親戚送給我的,他可是能耐大得很,常常和縣太爺一起喝酒。因為在土皇帝的概念裏,最大的官就是縣太爺了。鄉領導一見茅台,眼睛都亮了,哪個地方屬於窮鄉僻壤,鄉長大人們雖然是一鄉之主,可是對於茅台這種國酒隻是耳聞,從未目睹,更遑論品嚐了。可在座諸位都是一方諸侯,自尊心都是大大的,誰也不願在別人麵前暴露出自己的孤陋寡聞和見識短淺。因此,當土皇帝將酒瓶打開,久被封住的濃濃的尿臊味,立即迫不及待地跑了出來,撲入每個人的鼻息,一位鄉領導說道:‘這茅台酒,氣味並不地道。’這人的話音剛落,就有人立即反駁道:‘你真是老土,國酒當然就與一般的酒不同。’鄉長笑了笑,十分權威地說道:‘茅台就是這種香味,我第一次喝茅台時,也感到氣味不是太好聞,可一旦聞多了,那種香味就會越來越濃。’其實鄉長從來沒有過第一次的經曆,如果說有就是目前了。不過鄉長的一席話,打消了所有人的顧慮,於是你一杯來,我一杯去,大家興致勃勃地喝了起來。那黃黃的澀澀的怪怪的液體,吃到嘴裏並沒有給任何人帶來美的享受和快感,但是大家的興致仍然極高,尤其是鄉長喝了一口後,還砸吧砸吧嘴巴,十分內行地說:‘這茅台的味道,就是不一般。’於是,幾位大人物你一杯來,我一杯去,將兩瓶怪味酒喝了個幹幹淨淨,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