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別呆在這裏
秀英一起床,就感到頭暈暈乎乎的。昨天臨睡前,接到兒子從學校打來的電話後,就一直無法入睡。兒子明年就要大學畢業了,因為學校準備組織他們到廣州、深圳去參觀考察,兒子學的是市場營銷,很想到南方去感受、體驗一下。但兒子很懂事,知道家裏困難,交不起一千元的差旅費用,隻是在電話裏向媽媽傾訴一番。兒子是母親心頭的肉,兒子心裏想什麼,做媽的一聽就明白了。她讓兒子先報名,錢的事自己再想辦法。兒子聽了十分高興,體貼地對媽媽說,如果籌錢困難就算了,反正班上還有好幾人沒打算去呢。
放下電話後,秀英就為如何籌集這一千元動開了腦筋。唉,家裏的錢都繳了入股金。她所在的單位改製,每個人都根據工齡的長短,折成了人民幣。她辛辛苦苦工作了二十多年,就值二萬五千元,就值一百個二百五。
她麵臨著兩種選擇,拿了這二萬五,爾後與單位永遠的拜拜,成為無人管的社會人。可是離開單位自己還能幹什麼呢。她不是沒想過,她想拿著這錢去租一個門麵,做點小生意。可一打聽,做生意也不是很有保障的,她有幾個熟人,做了幾年生意,剛開始時還可以,可後來還是把老本都賠了。聽到這事,她便打斷了拿錢租門麵的念頭。她想把錢存在銀行裏,自己做點販小菜的生意。於是連起了幾個大早,親自摸摸做小菜生意的底,跑了幾天感覺到已經摸到了一點門路,就在她打定做小菜生意的主意時,親眼目睹小菜生意者搶占地盤,大打出手,一人被一把殺豬刀當場捅死的驚險鏡頭。回家後,她嚇得十幾天不敢往菜場方向走。甚至晚上一閉上眼睛,就出現了菜場殺人的慘象。為此她吃了上百元的安神藥,才擺脫噩夢的糾纏。因此,做小菜生意的雄偉計劃也就泡湯了。
斷了自謀生路的念頭,隻剩下投資入股這條路了。可投資入股,風險也是極大。首先還要再投入一萬元,隻有投錢入股才能有資格參入競聘上崗;其次錢投入了能否上崗也是未知數,如果不能上崗,投入的一萬元和工齡的二萬五千元,都打了水飄飄,再也拿不回,而且還得自己繳單位部分和個人部分的養老保險。
一個人想破腦殼,仍舉棋不定。老公在海南打工,早兩年他單位破產,領了一萬五千元,從此就變成了冒爺娘的孤兒,隻有靠打工養活家小了。她一咬牙撥了老公的長途電話,想讓老公幫忙拿拿主意。老公根據自己的體驗,還是勸她入股。雖然花了幾塊錢的長途話費,畢竟得到了主見。
把老公買斷工齡剩下的六千元錢取出,還把母親留下的二千元養老費借來,老公又用快彙寄來一千元,再找了兩三人借,湊滿一萬,這才雙手顫抖地將錢繳到財務。繳完錢後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她原來雖在機關上班,可隻是一個燒水、掃地、打雜的。自己一無所長,僅僅隻有初中文化,新的公司用人十分挑剔,自己能競聘得上麼。如果競聘不上,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想拚搏一下,便挖空心思爭取上崗,甚至不惜厚著臉皮給領導送禮,誰知她送出去的禮,很快被辦公室退回,反倒鬧得眾所周知,出了個大洋相,心又開始懸了起來。
好在煩惱並沒折磨多久,不幾天機關競聘開始,公司機關人員減少了五分之三,可她卻十分幸運地留下了。她的留下並不是因為她的出色、她的能幹、她工作的重要。恰恰相反,她是因為她的平庸、她的卑微、她工作的下賤,致使無人競爭她的崗位而留下。不過她認為,自己在崗位競聘中的表現是可圈可點的。記得那天參加競聘,麵對五六位考評官,她居然沒有腿軟,還能夠流利地回答考評官的提問。
“你為什麼競聘這個崗位?”“我喜歡,而且我幹這個事七八年,已經很熟悉,也能夠勝任這個工作。”“你的工作比較累,雜事比較多,你有想法麼?”“無怨無悔!”“你對薪水有什麼要求?”“領導給多少就是多少。”“你的工作性質,決定你沒有十分固定的時間,甚至晚上、休息日也得來,你能做到麼?”“隨喊隨到!”她以幹脆利落的語氣,回答了考評官所提出的一切問題,幾乎都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其實她當時根本就不能思考,隻是憑著那股對工作的渴望而產生的勇氣支撐著她,她有意讓自己腦子的弦繃得緊緊的,不敢讓大腦鬆懈下來,她知道隻要稍一放鬆,她的腿就會發抖,就會使她無法繼續站立在那裏。更不可能從容地回答考官提出的問題。她覺得自己硬著頭皮闖的策略十分成功,她清楚地記得,她回答完後準備出來時,考官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讚許的目光。
走出考評室,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衣全濕透了,這才感到腿發軟手發顫,這才覺得頭上的汗水豆大一粒冒了出來。她想到燒水室休息一下,洗把臉、喝口水,可下樓梯時卻不知道邁腿,差一點摔了下去。隻得扶著扶手,慢慢坐在樓梯上。
打字員曉芸見她這副模樣,連忙倒了一杯熱茶遞過來,以為她考砸了,勸慰道:“不要緊,沒通過,在家裏休息幾個月,下次再來。”她咕咚咕咚將那杯茶喝了,心情這才平靜下來。用衣袖擦了擦嘴,興奮地對曉芸說:“我應該通過了。”曉芸詫異地問:“通過了你怎麼這個樣子?”她說:“我這是嚇的,你不知道那麼多雙眼睛,望著我一個人,多可怕呀。可我當時根本就不曉得怕,出了門才感覺到後怕。”
她雖然上崗了,可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持續好久,新公司推行的方針政策並沒有原來想象的那麼美好。首先是工資不能及時到位,而且工資低得可憐。原以為人減少了,每個人的工作量增大了,收入也會相應的有所提高。可事實卻不然,她的工資定的是六百元,比原來高了六十元,可新公司實行全員入市,要求每個員工都要推銷公司的電子產品,而且工資的百分之三十,要與推銷產品掛上鉤來。她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又往哪裏去銷售呢,所以隻能老老實實地每月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資了事,因此每個月隻有四百二十元,扣除養老、醫保、失保等五金,每月到手隻有350元;其次是上班的壓力太大,新公司要求所有的員工都要掌握電腦,至少都要學會打字。她讀小學時根本沒學拚音,年齡大了學五筆總記不住,為此她學過規範輸入法、新方碼輸入法、一碼輸入法等等,總想找到一條好記好用的捷徑,可惜卻是不能如願。她也曾下苦功死背硬記,可是背熟了卻不會用,用起來背熟的又全忘了。別人告訴她,打字沒有巧,隻有多打多練才能熟能成巧。於是她偷偷地向曉芸借了打字室的鑰匙,利用休息日狠狠地練著,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仍是徒勞無功。一篇五百字的報道,她竟然打了整整一天才完成,而且還有幾十個錯字,她隻得伏在電腦邊哭了,她學打字的信心從此消失殆盡。然而她更為憂心的是在新公司上班,沒有穩定感、安全感。新公司實行末位淘汰製,每季進行一次績效考核,誰排在最後誰將會被淘汰,而且平時工作不能出錯,一旦出現無心之錯,隨時都有可能被解聘被端了飯碗。因此大多數上班的人員,成天都處在緊緊張張提心吊膽之中。而她因為沒有一技之長,年齡又偏大,每天更是誠惶誠恐。雖幾個月沒發工資,自己省吃儉用每月生活費降到一百元以下,也不敢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