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革命黨被捕(1 / 2)

黑漆般的天空裏有幾顆半明半昧的星,地上落著三點兩點的雨。秋夜的涼風吹起來使人感到了一點寒意。這一晚在上海市華界一條街上,說是因為特別情形,在九點鍾的時候就沒有了行人。店鋪底門關得緊緊的,幾乎連人聲也沒有。在那麼長的街道上隻有兩個背槍的警察縮著頭踱來踱去。

至於這種特別情形是什麼,全街中隻有這兩位警察先生知道。其實他們所知道的也是有限得很。他們隻知道上海市要戒嚴了。若有人問他們為什麼上海市要戒嚴呢,他們也隻能答道,這是為著嚴防“赤黨”作亂。因為上司對於他們的訓話裏不曾說到別的,他們也就無法知道了。說到店鋪中人,他們簡直是一無所知。警察先生光顧到他們底小店來,叫他們關上鋪門,他們就把鋪門關上了。因為天下似乎有一個至理存在著,就是不聽警察先生底吩咐是要受罰的。誰又不怕受罰呢?

然而其中也有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先生對於這種非常的事情不免要加以一番研究了。其實這所謂研究,毫不含有懷疑的意思,因為人雖至愚,也都知道為官者,在上者底命令是天經地義,本無懷疑之餘地的。這研究不過是根據從前的經驗把警察先生所傳達的命令加以注解而已。說是“赤黨”作亂,“赤黨”究竟是什麼呢?大概就是那班推倒清朝割掉辮子的革黨罷!不過那時的革黨好象是穿白的,怎麼又說是赤黨呢?“大清改大漢,要剪掉毛辮,明明投洋人,……”怎麼又說現在的赤黨要打洋人呢?可見這赤黨不是那革黨了。然而凡事總是古已有之的。不錯,啊,有了,這赤黨一定是“長毛”了。長毛本是用紅緞子裹頭的,所以說是赤黨,而且赤者紅也,紅與洪同音,長毛底頭腦洪秀全又恰恰姓洪,那麼赤黨一定是長毛了。長毛一出,天下又要大亂了,人民又要遭一番浩劫了。那位以關嶽自命的吳大帥不是曾經發過通電說“……赤禍蔓延,中原鼎沸……生民應遭塗炭……”嗎?想到這裏,那班憂時的老先生們不免要落下幾滴老淚了。

不過在這“赤禍蔓延”的中國,上海究竟算是一個世外桃源,雖然近年曾因齊盧之戰受過一點兵禍,但也沒有多大的損失。況且這裏除了有外國人統治的租界以外,還有管轄五省、坐鎮金陵的孫聯帥底軍隊,小民托庇了聯帥底福蔭,勉強可以安居樂業。將來滅長毛、定天下、登龍位的“真命天子”難保不就是他老人家!有了真命天子,那班憂時的老先生們也就放了心,安然睡去了。

然而隻苦了那兩位巡夜的警察先生。他們在未來的真命天子、現在的五省聯軍總司令底治下倒敢發起牢騷來了。這時候別人睡在溫暖的被窩裏多麼寫意!他們倒冷清清的,在這荒涼的街道上巡夜。什麼巡夜,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受罪罷了!

灰白色的燈光在睡了的街中抖著,好象受不住風吹似的。在這抖著的燈光之下,右邊的一個警察底花白胡子也跟著抖起來了,上麵粘著幾點口沫,還在閃光。左邊的那個較年青的同伴卻挺著胸膛,立得筆直,象一個驚歎符號一般。

“他媽的!革命!革什麼命!”年老的一個先鳴不平了,接著打了一個嗬欠。“把老子革到這裏受罪。”又打嗬欠,又流鼻涕。

“哈,哈,你的癮又發了,”年青的一個說。

年老的一個無力地在右邊的褲袋裏摸出一個白色小紙包,就在街燈底微光下打開了紙包,從裏麵的十幾顆黑丸中取出三顆來,放在嘴裏,抿了一口唾沫,便吞了下去。旁邊的那個“驚歎符號”帶著笑容不轉睛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