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矜:大。此處引申為端莊、莊重。

孔子認為,一名君子應該莊重矜持而不爭,合群而不結黨,不搞宗派。這是為人之道,更是為政之道。

“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即為中。

15。23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也是中。但是,這一點要求較高,需要君子保持高度的覺知與理性。

15。24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貢問孔子,有沒有一句話、一個理念,可以信奉一輩子。孔子回答得更簡單,不要一句話,一個字就足夠了,這就是“恕”。關於“恕”,最精準的表達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關於“恕”道,在《孔子家語·三恕》中,孔子說:

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孝,有子而求其報,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順,非恕也。士能明於三恕之本,則可謂端身矣。

在孔子心中,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端身,也就是正己。自身正,方可處事正,事事正。端身正己的重要法則就是奉行“恕”道,其中有三個基本立足點:

其一,作為臣子不去敬奉君主,恪盡職守,卻要求下屬履行職責,非恕也;其二,作為子女不去孝敬父母,卻要求子女報哺乳之恩,非恕也;其三,作為弟弟不去敬奉哥哥,卻要求弟弟順禮相待,非恕也。

一個核心,就是希望別人做到的,自己要先做到。立住了三恕之本,就是“履行職責,事上使下;孝敬父母,父慈子孝;敬兄順弟,兄友弟恭”。

這“恕”道,看著簡單,好像是老生常談,可若是將老生常談的話題落到實處,則會產生巨大的威力。關於“恕”道,不僅東方人信之,西方人亦奉行。

18世紀,中國的“五經”由旅行家馬可·波羅,順著做生意的商船,順著傳教士、商販,傳到歐洲,法國的《人權宣言》中就寫入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1993年,《世界倫理宣言》也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納入其中。

當今,世界文明麵臨著更多的多元與轉型,人文危機、道義危機、公正危機並存,召喚東方文化的複興,奉行“恕”道,或者是應對時代危機的最佳呼應。

15。25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試:用。此處引申為考察,驗證。

斯民:這些人。

讀本章,知孔子評價人之謹慎。無論是詆毀一個人,還是讚譽一個人,都需要客觀、公正。孔子說如果是自己所讚譽之人,一定是這個人的所言所行,自己都進行了認真的考察、驗證。這些人,都是因夏、商、周三代聖王直道施行天下所培育而來的。

孔子自身也是這樣一個人。

15。26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

史之闕文:史書中因為存疑而保留下來的文章。闕,通“缺”。

上章的本質是孔子在譽三代的“直道而行”,但是於今已經人心不古。孔子感歎,感歎史書中存疑的文章,他還能夠看到,就是源於“直道而行”。關於“直道而行”,孔子做了個比喻,“有馬者借人乘之”,對於自己不能馴服的馬,就讓給能馴服的人。留闕,為的是守先待後,這是真正的求真。

但是這種精神,今天已經沒有了!

15。27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真正的求真已經沒有了,人們已經迷失於“巧言”之中。巧言的壞處就是亂德,人們分不清東西,混淆了是非。聽巧言,源於外。對於內在的要求,孔子擔心一個人容易“小不忍”,逞一時之快,就敗壞了大事情。

15。28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孔子的方法論是“實事求是”,尤其是關涉對人的評價更是如此。隻有實事求是,才有客觀中正,才是負責的態度。所以,無論是對於大家都厭惡的人,還是大家都喜歡的人,孔子認為都不能盲從,一定要進行審察,有自己的判斷。

審察的方法就是“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這樣幾個方麵結合起來,一個人的全貌就會有一個立體的展示,最終“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對於一個人的舉止言行,進行條理性地分析並詳細明辨,做出真正的判斷,透過現象把握本質。

15。29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永遠是天地間最靈動的要素。將“道”發揚光大是人的職責與使命。

15。30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本章是孔子對“過”下的定義。看來,當人初次犯錯的時候,孔子的選擇是要給其改過的機會。過而改之,就不是過了。對此,子貢曰:

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可為本章作注。

15。31子曰:“吾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終日、終夜即為從早到晚。不食、不寢,幹什麼?苦思冥想,胡思亂想,結果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實在是沒有任何好處,不如去學。

不是想明白了才去學,而是學著學著就自然想明白了。不是要等到心靜後才去讀書,而是書讀著讀著就自然心靜。

15。32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餒:饑餓。

謀道不謀食,不是否定食;憂道不憂貧,亦非讚賞貧。而是在道與食,道與貧之間有個因果關係。有是因,才會有是果;有是因,必然有是果。謀道,憂道是因。奔著結果而努力,奔著食而去,結果卻是:耕也,有時也要餓肚子。

所謂耕也,並不是單指耕田種地,更是喻指將一份工作當成是養家糊口的工具。既然僅僅是一個工具,那麼在一定程度上糊弄糊弄便可以應付。有了糊弄、應付之心,自然是做不好,自然“餒在其中”,饑餓、困窮在其中。

所謂學也,也並不單指讀書、學習。學也,即為學道也,即為將一份工作當成是一份事業。為踐行道而努力,可以全力以赴,不計付出,不求所謂的功勞。如此向學,如是謀道,自是食在其中,祿在其中。通過學來實現自我的完善、自身的健全,這才是成功最為必要的條件。明達於此,自是當憂道不憂貧。

15。33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本章闡述智與仁、莊、禮的關係。智,是一個人高級的靈性;仁,為一個人高尚的人性。在靈性與人性的關係中,孔子的觀點十分明確:沒有人性,是談不上靈性的。即便是以靈性來企及、實現了某個目標,終是因為人性的缺失,雖得之,必失之。如此看來,智慧的確是彌補不了道德的缺陷。

若是一個人既仁且智,既有高級的靈性,又有高尚的人性,但在麵對百姓的時候,失去了莊敬與莊重,就不會被人尊敬。如此看來,希望得到別人的尊敬,首要自尊自敬。所以,孔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君子不重則不威”。做到這些,還有一項要求,與靜態的莊敬互為補充,還有動容周旋皆符合禮,從容中道。如此才會盡善盡美。

15。34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小事不聰明,大事不糊塗。沒有小聰明,卻有大擔當,關鍵時候挺身而出,是家國延續之脊梁,當是可大受之君子。小人反之,沒有大擔當,滿是小聰明,關鍵時候易於掉鏈子,不能讓他們擔當重任,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智者知人,知人方可用人。

15。35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蹈:踐,踏。

上章言君子可以大受。一名君子最大的擔當還是要“仁以為己任”。對於“仁”的重要性,孔子選擇了水火來做比喻。水火對於人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的。但還是有更重要之事,即奉行“仁”道,對於自我的覺知,對於人性的覺知。

水火利於人,但也會害人。在一念之間,能不能把握好方向盤,是不是行使在軌道之上,關鍵就看心中的那一顆仁心,能不能奉行仁道。在“仁“的軌道上行走,向哪走,都是四通八達,條條大路通羅馬。反之,若是脫離了軌道,列車的速度越快就越危險。

15。36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孔子崇尚“讓”,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讓。比如麵對責任與使命的時候,在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的時候。總之在踐行“仁”的過程中,都是“不讓”的,即使麵對自己的老師,也可以向前靠一靠。

15。37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貞:指言行一致。

諒:墨守,信而不知變通。

一名君子堅定地奉行正道,但並不求必然被人信任、理解。如同荀子所言:

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

15。38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本章,即為對上章的進一步說明。君子奉行正道,到了事君的層麵就是:敬其事而後其食,就是先事後得。一旦做事是奔著食而去的,或者對於工作認為自己是不得不做的,惡果就要滋生。

15。39子曰:“有教無類。”

類:等類,貧富、貴賤、智愚的差別。

正是源於有教無類,所以看起來孔門弟子多,亦為魚龍混雜。為什麼會這麼雜呢?在《荀子·法行》篇中,南郭惠子就這個問題問過子貢,子貢回答說:

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

君子要做的就是端身正已,履行使命。那些來求學的人,來者不拒,大門永遠是敞開的。那些想走的也不阻止,強扭的瓜不甜,為何要勉強呢?況且良醫的門前多病人,矯正曲木之器的旁邊多彎木,所以夫子的門下魚龍混雜啊。

就是這兼容並蓄,就是這“有教無類”,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由“血而優則仁”到“學而優則仕”,產生了由“野人”到“君子”的嬗變,更多的人看到希望,更多的人可以出彩。向孔夫子致敬。

15。40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上章言有教無類。需要注意的是,不是講到有教無類,就代表沒有底線。本章就講得清楚,“道不同,不相為謀”。速度不是問題,但方向絕對不能含糊。選學生當是如此。不僅僅是選學生如此,擇友、擇事均如此。

15。41子曰:“辭達而已矣。”

若是做到了道同,其他的就是“辭達而已矣”。言辭隻要能夠把意思表達清楚就行了,行動能夠代表內心的意誌就可以。

15。42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師冕:樂師,名冕,古代的樂師一般是盲人。

某在斯:列舉在座之人告之於師冕。

本章就是行動能夠代表心誌的範例。盲人樂師冕前來相見,孔子細心地關照他。遇到台階,提示他;到了座位旁,告訴他。等大家都坐定,孔子將在座之人一一告訴他,某某在這裏,某某在那裏。

眾人相會,當是論道。子張要打聽打聽論了什麼。孔子說,是的,這就是相師之道。按照禮的要求,關照他人,本身就是道。原來,真正的道不在於論了什麼,而是在於奉行怎樣的道。如孔子所言,是“相師之道”,此乃人能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