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公》講讀。
本章的主旋律是“人能弘道”,但是由“道不同,不相為謀”開篇。孔子拒絕回答相問的衛靈公。是孔子故意賣關子?裝清高?真不懂?都非如此。追求道行天下,是孔子的信念與追求,為了實現於此,他全力以赴,更有堅守的底線。他追求社會的“大同”,希望能夠解決社會動亂,當然不希望亂上加亂。所以,對於衛靈公問的“軍旅之事”,他說不知道,其實是不讚成。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
追求道行天下,怎麼就落到了窮途末路的境況呢?子路不解。奧古斯丁認為:“生活中的幸運和災禍為善人和惡人所共有。”同理,生活中的幸運與災禍為君子與小人所共有。但這不是講善人與惡人,君子與小人就是一回事。絕非如此!盡管君子和小人都會遭受“窮”境,但不代表他們所受到的“窮”境沒有區別,從而設想人本身沒有區別。孔子認為君子的選擇是理性認知,深深地安於現狀。小人則無所不用其極,怨天恨地,甚至怨爹罵娘。讀到此處,還可明白一個道理,人對於自己的選擇要有著全然的擔當,對結果要有全然負責的能力。
弘道,需要有德之人。真正的有德者,並不刻意表現其有德,不自認為自己有德,而是將“無為”當作是最大的為,也就是安分守己,盡到自己的本職與本分。在孔子心中,舜就是這無為而治的代表。他的本職與本分就是“恭己正南麵”。修養自身,端然正坐。
對於君主來講,他的本分是“恭己正南麵”,明確價值體係是核心。但明確的價值體係要被執行,要“行”才有用。如何行?孔子認為要“言忠信,行篤敬”。做到此,即便是在蠻夷之地,也能行得通。反之,就是在鄉裏之間也行不通。
弘道,需要智、仁、勇。智者不失人,不失言。勇者明達殺身成仁並不值得追求,忍耐和生存才更為可取。但是,一旦底線受到衝擊,總是要有人站出來,站在懸崖邊,以便更多的人免墜懸崖。行仁,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對照君子的美德,一名君子當以沒有達到君子的標準為憂,並不憂慮別人不了解自己。別人不知自己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因為不了解,還有一種情況是自己本就是無所作為,庸庸碌碌。孔子欣賞“在其位,謀其政”,一名君子有位,應該有為,應該“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此者,則人過留聲,雁過留名,自然聲名為人們所稱頌。
本篇的末章,孔子以自己的行動表達相師之道。人能弘道,靠的就是身體力行。
問題索引——
◆衛靈公向孔子請教關於行軍打仗之事,孔子說他不知道。孔子真的不知道嗎?
君子也有窮途末路的時候嗎?
孔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其博學多識是如何練就的?
有種方法到哪裏都能行得通,是什麼?
孔子認為智者應該做到不失人,亦不失言。如何能夠做到?
治國安邦和樂有什麼關係?為何要“放鄭聲”?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孔子的遠慮是什麼?近憂是什麼?
有沒有一言而可以終身奉行?
孔子所讚譽之人,要經過怎樣的考量?
何為“謀道不謀食”?
孔子尊師尚讓,但有件事情,他說連自己的老師都不要讓,是什麼?
人當如何弘道?
15。1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陳:通“陣”,軍師行伍之列。
俎豆:俎和豆,是古代祭祀、宴饗時盛食物用的兩種禮器,亦泛指各種禮器。此處是指祭祀禮儀之事。
衛靈公向孔子請教關於行軍打仗之事,孔子說他不知道。他說關於祭祀禮儀方麵的事情,我聽說過;軍隊方麵的事,從來沒有學習過。關於軍隊方麵的事情,孔子真的不知道嗎?
根據《孔子家語·相魯》篇記載:魯定公與齊景公在夾穀盟會,孔子擔當為定公相禮的任務。他說:“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他不僅如此說,還為定公的此次出行進行了周密的部署。麵對強大的齊國,孔子既智且勇,不卑不亢,堅持以禮製行事,維護了魯國的尊嚴和國家利益,迫使齊景公返還長期侵占的魯國土地,亦成就了孔子政治生涯的頂峰。
看來,對於文武之事,孔子深曉。孔子渴求有明君的賞識,為何當衛靈公相問的時候,他又說自己不知道了呢?這和孔子的理想、追求、信念緊密相連。
如果說孔子是一位“思想家”,他首先是一位“政治思想家”,其思想的特征就是將關注的目光落在社會治亂問題上。孔子的理想或者信念,就是社會的“大同”或者“大順”。實現這個信念的方法,就是“為政以德”。他希望能夠解決社會動亂,當然不希望亂上加亂。所以,對於“軍旅之事”,他說不知道,其實是不讚成。
關於“用兵”這件事,老子這樣講: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用“道”輔佐君主的人,不靠兵力逞強於天下。用兵這件事會有報應的。軍隊所停駐的地方,田地裏會長滿荊棘。善用兵的隻要能夠達到基本目的就應該停止,不要用來耀武揚威……兵器是不吉祥的東西,大家都厭惡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
既然是道不同,就不相為謀。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第二天,孔子一行就離開了衛國。
15。2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興:興起。
固窮:固,固守,安於。窮,當為窘,即窘迫,困厄,窮困。
濫:水滿溢,這裏比喻行為越軌。朱熹《論語集注》引何氏曰:“濫,溢也。
關於“在陳絕糧”的前前後後,《孔子家語·在厄》篇講述詳細,可與本章對讀。電影《孔子》中關於這段的場景是:大雪封山,北風呼呼吹,斷糧已經多日,外無所通,連野菜湯也吃不上。隨從的人病的病,傷的傷,無精打采,心神不定,焦躁不安。這就是“從者病,莫能興”。子路帶有怨氣,自己以前聽老師講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追隨孔子積德懷義,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可為什麼還會淪落到這種窮困的境地呢?這窮是窮困,是困厄,是窮途末路。
奧古斯丁認為,“生活中的幸運和災禍為善人和惡人所共有”。同理,生活中的幸運與災禍為君子與小人所共有。但這不是講善人與惡人,君子與小人就是一回事。絕非如此!盡管君子和小人都會遭受“窮”境,但不代表他們所受到的“窮”境沒有區別,從而設想人本身沒有區別。奧古斯丁作了比喻:就好比在同樣的火裏,黃金閃光,而糠秕冒煙;同受連伽敲打,秸草扁癟,而穀粒潔淨。所以,同樣力度的傷害,對善人是一種考驗、淨化和純潔,而對惡人來說是遭殃、毀滅和根除。受到同樣的傷害後,惡人會咒罵、褻瀆上帝,而善人會求告和讚美上帝。所以重要的區別不在於遭受什麼苦難,而在於什麼樣的人在受苦。同樣受攪動,汙泥發出熏人的臭氣,而香膏則滿是馨香。
同樣麵對“困”境,君子的選擇是理性認知,深深地安於現狀。小人則無所不用其極,怨天恨地,甚至怨爹罵娘。
本章與上章相應,還可明白一個道理,人對於自己的選擇要有著全然的擔當,對結果要有全然承負的能力。
15。3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孔子家語》中有一篇《辯物》,記載了多處關於孔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小故事。在常人的眼中,孔子當然是博學、多識。但孔子的博學、多識是如何練就的?通常的方法當然是多學、強記。孔子問子貢是不是這樣認為的?子貢的答案是肯定的,然後反問:“難道不是嗎?”結果孔子認為不是,他說自己是“一以貫之”。
《論語》中有兩處提到“一以貫之”,即有一個根本的道貫穿始終,但是二者的落腳點不同。《裏仁》篇的“一以貫之”落腳在為人處世上,即曾子所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儒家重視修身,推崇修己安人,內聖外王之道。本章的“一以貫之”,則側重於學習方法。孔子告訴子貢自己博學的原因,即學習過程中善於用一個根本理念貫穿始終。
15。4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上章言孔子談自己的學習方法。需要再一次申明的是,孔子所言“學”的內容,首當其衝是學道,是奉行美德。遺憾的是,孔子生於禮崩樂壞的亂世,戰爭頻繁,民不聊生,孔子感歎知德的人很少。正因為如此,他更是要勉勵自己的弟子要注重德行的修養。
15。5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麵而已矣。”
上章孔子言德,感歎知德的人很少。那麼,至高的德是什麼?老子曰: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
至上的德不刻意表現為有德,不自認為自己有德,實際上是真正有德。真正的有德者,將“無為”當作最大的為,也就是安分守己,盡到自己的本職與本分。在孔子心中,舜就是這無為而治的代表,他的本職與本分就是“恭己正南麵”。修養自身,端然正坐。
這修養自身、端然正坐的核心就是明確“道”與“德”的關係,就是建立明確的價值體係,這是古代明王之道的核心。
15。6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蠻貊:古人對少數民族的稱謂,蠻在南方,貊在北方。
州裏:周代的居民編製,五黨為州,每州兩千五百戶,每裏二十五戶。後泛指鄉裏或本土。
參於前:顯現在前麵。
輿:車。
衡:車轅前麵的橫木。
紳:貴族係在腰間的大帶。
上章言無為而治。對於君主來講,他的本分是“恭己正南麵”,明確價值體係是核心。但明確的價值體係要被執行,要“行”才有用。所以,在《孔子家語·王言解》篇中,子曰:
政之不中,君之患也;令之不行,臣之罪也。
君主的職責在於定政策,定方向,定調子。定政策有著最為基本的原則就是要“正”,也就是“公平合理”。為了實現“公平合理”,就要延伸出一套係統的任賢、獎罰機製等。在這套“公平合理”“任賢選能”“獎優罰懶”的運營機製下,臣下才可放手去為,貫徹政令,建功立業,有所作為。無為而治的核心亦在於此。
君主當正,臣子當行。如何行?本章,子張問行。行是奉行,行是行走,行還是行得通。孔子認為要想通行於世,離不開自己的一言一行。這一言一行要奉行的原則就是“言忠信,行篤敬”。做到此,即便是在蠻夷之地也能行得通。反之,就是在鄉裏之間也行不通。所以,要時時刻刻將此銘記於心中。站立之時,見這“言忠信,行篤敬”在眼前晃悠。坐車,就好像看到這幾個字刻在車轅前的橫木上。這樣,這原則將自然四處通行。子張把這些話寫在腰間的大帶上。
本章最後一句“子張書諸紳”透露了許多學術信息。《論語》是記錄孔子言語的著作。我們認為,《論語》應該是在孔子裔孫子思的率領下完成的。孔子去世以後,弟子們把自己的“筆記”彙集起來編成關於孔子的資料,取其“正實而切事者”纂為《論語》,其餘“則都記錄之”為《孔子家語》。《孔子家語》長期以來被視為偽書,但是隨著新出土文獻的麵世,證實了《孔子家語》的重要價值。《孔子家語》中有很多與“子張書諸紳”類似的記載,由此可以想見《論語》與《孔子家語》的材料來源。
15。7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史魚:衛國大夫,名,字子魚。
蘧伯玉:衛國大夫,名瑗。
如矢:形容像箭一樣直。矢,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