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好武不好文,身邊的侍衛個個身形魁梧,兩個人走上前來,就要把馮妙“請”出去。
馮妙站在原地不肯移步:“我一人不參加春祭大典,並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但太子是大魏儲君,請務必謹言慎行。”素問在她身側,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此時堅持下去,已經注定不會有什麼結果,反倒會成為這些親王出氣的靶子。
她並不知道,此時馮妙心中另有想法。宗室親王趁著此時唆使太子改換衣冠,等到拓跋宏返回洛陽,這場風波早已經過去,到明年春祭時,今年所用的衣冠就成了舊例,想再更改又要費一番波折。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東陽王拓跋丕忽然開口:“莫非是我老糊塗了,忘記了祖宗的規矩,左昭儀什麼時候也能幹預太子裁決國事了?”
幾位年老的親王也跟著隨聲附和:“若是誤了祭祀的吉時,這罪過究竟是由太子承擔,還是由左昭儀承擔?”
拓跋恂轉頭看了馮妙一眼,他其實總共也沒見過這位左昭儀幾麵,隻隱約知道她是父皇最喜愛的妃子,父皇出征那天,還跟她一起抱著最小的皇子走了好遠,他從沒見過父皇對自己露出那種慈愛神色。心底裏的嫉恨,就像布帛上的一處蟲蛀,起先隻是米粒大小的孔洞,慢慢地卻能撕裂成無法彌補的缺口。
馮清也在此時開口:“太子與左昭儀,論起家事來算是母子,可論起國事來,卻是君臣,臣子難道還能違抗君命麼?”她撇起半邊嘴角看向馮妙:“你不是擅讀史書麼?曆朝曆代,有沒有過這樣的道理?”
馮妙一字一字仍舊說得端正:“我隻知道,曆朝曆代,禮儀製度從來不能隨意更改。”
拓跋恂被馮清一激,又想起高照容剛剛說過的話,心裏有個聲音在不住地盤旋重複,“我是太子,我是大魏未來的皇帝,不用怕任何人”。一遍又一遍,幾乎讓他頭疼欲裂。
“來人,”他對著殿前的侍衛高聲呼喊,“左昭儀阻撓春祭,杖責三下,以示懲戒。”
“太子萬萬不可!”始平王拓跋勰立刻上前阻止,“左昭儀是太子庶母,太子命人杖責自己的庶母,會讓天下人恥笑。”
親王座上又傳出不冷不熱的聲音:“皇上隻說讓始平王輔佐太子監國,沒說讓始平王代勞吧?”這句話落在太子拓跋恂耳中,越發讓他心上像紮著一根刺。宮中曾經有人私下議論過,說皇上有意效仿兄終弟及的古製,把皇位傳給這個最親近的弟弟。拓跋恂咬緊了牙關,如果他當不成皇帝,他的母後豈不是白死了?
“始平王叔,不要再說了,我既是太子,難道連這麼一點小事也做不得主麼?”拓跋恂轉頭示意侍衛動手,“三杖過後,我便去主持春祭。”
馮妙不再為自己辯解一句,這三杖她不會白挨,拓跋宏南征歸來後,便可以借著這三杖大做文章,索性將原本沒能施行的漢化新政一並推行。她並不是個擅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她能為拓跋宏做的,便是心甘情願地舍棄一切,包括顏麵,也包括浮名。
侍衛已經拿了六尺長的荊木板來,比後宮裏責罰宮女、太監的竹木板還要大上許多。始平王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畢竟太子才是此時代皇帝監國的人。宗室親王們都冷眼看著,有人嘴角已經抑製不住地上翹,像在欣賞一場好戲一般。
“太子殿下,”殿內一角,傳出一道吟唱般清冷的聲音,“左昭儀畢竟是皇上的後妃,由侍衛行刑,恐怕不妥。不如叫兩個宮女來扶住左昭儀……臣是內官,可以代替侍衛行刑。”
高清歡一麵說著話,一麵虛攏著雙手走出來,他已經很久不曾在人前出現,人們甚至都快忘記了,宮中還有這麼一個人物。見太子點頭,他從侍衛手中接過荊木板,拿在手裏稍稍掂了掂。木板沉重,瘦弱些的宮女恐怕都揮不動。
素問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了馮妙的胳膊。高清歡的麵色如從前一樣陰鬱,他走到馮妙身邊,把荊木板高高舉起,猛一下落在她背上。一杖下去,淺色衣衫上便浮起一層血跡。馮妙握住素問的手指收緊,口中發出一聲吃痛的輕呼。
杖刑的手法最有講究,要“外輕內重”時,把兩塊豆腐疊在一起,一杖下去,下麵的一塊碎成渣滓,上麵的一塊卻完好如初。要“外重內輕”時,把兩層草席卷在一起,外麵的一層已經打爛,裏麵的還要完好如初。高清歡要親自行刑,便可以控製手上的力道,一杖下去就見了血,可五髒六腑卻不會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