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客星浮槎(二)(2 / 2)

大約是李夫人的話起了作用,從那天以後,馮妙的心情竟然平靜得多。她每天早早起身,先在那塊絹布上畫一片葉子,用過早飯後就在後山散步,回來時再按李夫人的方子煎了藥喝下。那方子煎出來的藥極苦,每次她都要皺著鼻子,一口氣喝下去,她隻怕中間一停,就沒有勇氣喝第二口了。

青岩寺佛像的金身塑好時,二皇子拓跋恪的病也大好了。朝堂之上,拓跋宏頒布政令,要求整理平民的戶籍,從前依附世家大族宗主的人,都要重新審定人數,以五家為一鄰,五鄰為一裏,各設一長。同時,他還下令將土地和牲畜,按照人口分配下去,鼓勵農耕。

這些政策,早在太皇太後在世時,就曾經商議過,隻是推行起來總是有人有所怨言。這一次,他拿出了帝王雄主的雷厲手段,連著頒行俸祿、禁絕劫掠的詔令一起,但凡有人違背,一律嚴加懲處。

拓跋宏自己幾乎不眠不休,親自督促政令的推行。那些繁雜的數字、地名、人名,他都親自看過,遇上有人想要蒙混搪塞,總能被他三言兩語駁斥得啞口無言。一來二去,再沒人敢輕視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皇帝。宗室親王們忙著清點人數、約束子侄,也沒了心思再去談論虛無縹緲的星象。他在用自己的方法,替馮妙掃清回宮的障礙,讓任何人都說不得她半句。

每隔三天,丹朱嬤嬤便會去一趟青岩寺,把馮妙的情形告訴高照容,再由她轉告拓跋宏。為了聽這消息,拓跋宏每三天便去一次高照容的廣渠殿,卻並不留宿過夜。

李衝仍舊時常出入崇光宮,拓跋宏擬過的政令,有時會請他再看一次,免得出什麼紕漏。在外人看來,李衝是太皇太後的寵臣,可太皇太後的喪期還沒過,他就已經轉去巴結小皇帝,世上沒有比他更會鑽營的無恥之徒了。私下裏,不知道多少人對他指手畫腳。可李衝的脾氣,跟他教出來的女兒一模一樣,隻管自己問心無愧,絲毫不理會旁人說些什麼。

也隻有他這樣硬脾氣的人,才敢對著皇帝擬寫的詔書說上一句“文辭不通,用語拖遝”。每每出現這樣的情形,拓跋宏總是一笑置之,重新寫了來請他評判。

可就是這麼一個耿直的人,卻一連幾天欲言又止。拓跋宏看出他有話要說,留他在崇光宮一同用晚膳。幾杯薄酒落肚,李衝才對皇帝開口,請求他能去一趟青岩寺。他借著酒意對拓跋宏說:“那裏有一個人,很想看皇上一眼,她也許一輩子隻能看皇上這麼一眼了。”

李衝說的自然不會是馮妙,拓跋宏心裏狐疑,可任憑他怎麼問,李衝都不肯再多說了。對他的請求,拓跋宏答應下來,眼前就有現成的理由,二皇子的病已經好了,正該去青岩寺上香還願。

他試探著問:“李大人出入宮廷的時日也不短了,不知道從前有沒有見過朕的生母?朕很想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李衝沉默了許久,隻說出一句話:“她當得起先帝一生獨寵。”

皇帝駕臨青岩寺,自然馬虎不得,羽林侍衛提早就封鎖了山路,山寺大殿更是反複清洗打掃過。因為借著二皇子病愈還願的由頭,高照容也帶著拓跋恪隨行,四帷馬車一路駛到山寺門前。

此時天氣已經轉冷,高照容披著一件純白狐狸毛大氅,把拓跋恪從車上抱下來。小小的孩子裹在淺金色織錦衣袍裏,看上去更加乖巧可愛。拓跋宏先在佛像前奉了香,高照容才帶著孩子跪拜燃香。拓跋恪路還走不穩,也學著高照容的樣子,對著佛像俯身。高照容怕他跌倒,又覺得山間風大,匆匆上了一炷香,便抱著他返回車輦上。

一道青布簾子,隔開了前殿和後院。青布簾後麵,李夫人牢牢地盯著拓跋宏,看他在佛前燃香叩拜,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印刻在腦海裏。他的五官輪廓,幾乎與先帝一模一樣,卻又摻進了幾分來自母親的柔和斯文。

他才出生幾天,就被太皇太後派來的人抱走了,一個人在險惡宮闈裏長大,其中的艱辛,不言自明。可現在,他已經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了,英姿勃發,俊美無儔。

李夫人依依不舍地放下簾子,轉身走回南山房。簡陋茅屋內,一身常服的李衝正一件件翻著她縫製過的衣裳:“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到底是他的生母,你就忍心連一句話都不跟他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