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
坐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裏,永琪看著天空。
已經是秋天了,葉子掉落,因為無人打掃,看起來格外蕭索。
院子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老頭是這個府裏惟一的下人了:“吃飯了。”說著步履蹣跚地走進來將籃子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然後又顫巍巍地走出去了。
永琪打開籃子的蓋子,裏麵一如既往的隻有一個兩個饅頭一晚清可見底的湯還有一盤碧綠的菜。
當年他不屑這樣的菜肴。剛進這裏他也抗拒著不肯吃,可是不吃就要挨餓,他隻有習慣。因為他已經不是天之驕子五阿哥,他隻是一個被終生圈禁被皇帝遺棄的阿哥。
拿起饅頭,永琪機械地咬著,耳朵裏聽著院子裏的風聲。
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喂,我好餓,你能分給我一個饅頭嗎?”
除了老頭,永琪不知道自己多久沒聽到過別人的聲音了,一抬頭,隻見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孩子正趴在牆頭看著他。
那女孩子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時候骨碌碌地轉著:“喂,行不行啊?”
永琪喃喃道:“小燕子……”
那女孩子皺眉:“什麼燕子?現在哪裏有燕子?”
永琪還是盯著她。那女孩子被盯得發毛了:“喂,你幹嘛這樣看我?”
永琪道:“你好像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
姑娘來了興致:“是麼?她長什麼樣子?有我漂亮嗎?”說著從牆頭跳了下來。
永琪遞給她一個饅頭:“她很漂亮,是最漂亮的。”
姑娘撇嘴:“那她人呢?”
永琪兩眼無神:“她?她死了。”
姑娘險些被噎住,咳了兩聲把饅頭咽下去,道:“晦氣!”
永琪還在回憶:“我第一次見到她,她也和你一樣,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好美,她的眼睛,是最明亮的繁星,永遠純真地看著每一個人……可惜,她爹被我爹殺了,她雖然喜歡我卻不能和我在一起,她還想殺了我爹。”
大殿上,小燕子聲嘶力竭:“什麼皇阿瑪!他是你的皇阿瑪!是我殺父仇人!如果不是因為你爹!我才不會變成一個孤兒呢!”
永琪當場傻掉,不敢置信地看向簫劍:“不,這不是真的!”
簫劍吐出一口血:“這就是真的!你們皇家的每一個人!都活的那麼肮髒!”
小燕子嚷道:“要頭一顆要命一條!”
姑娘聽到這皺眉:“她喜歡你?但是不得不殺你爹?”
永琪嗯了一聲,輕輕道:“是啊,一開始,她不小心被我爹認成了女兒呢,那段時間我們每天在一起,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
姑娘嗤之以鼻:“且,不是自己的爹還隨便亂認,這人不就是個騙子麼?”
永琪本來呆滯的臉瞬間猙獰起來:“不許你這麼說她!不許!”
姑娘嚇了一跳,連忙跑開,饅頭都不要了,竄上牆頭,看著永琪咆哮,罵道:“真是個瘋子!倒黴!”
說著一個轉身不見了。
永琪看著空蕩蕩的牆頭,大聲道:“她不是騙子!她不會欺騙我的!不會的!”
可是回答他的隻有風聲。
【紫薇】
“去,把今天的衣服洗幹淨!”小尼姑惡狠狠地將一盆子衣服扔到紫薇腳下。
“我,我已經洗過了。”紫薇怯怯地反駁。
小尼姑皺眉:“你是一個不孝之人,多泡泡水能洗清你手上的汙穢和你黑暗的心,去吧。”
紫薇聽到這話一震,但咬著唇沒有反駁,唯有抱起木桶往河邊走去。
這話,從她進了寺廟便每日都能聽到,她一直不懂,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討厭她,就因
為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真愛麼?
後來唯一對她還算慈眉善目的主持給了她女戒和孝經等書,她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離譜。
紫薇抱著木桶在冰冷的山泉裏吃力地洗著衣服,沒一會金鎖跑了過來:“小姐,小姐,
為什麼她們又讓你洗多餘的衣服?”
紫薇吃力地笑笑:“不妨事的,一會我就洗好了。”
金鎖拉起紫薇凍得通紅的手:“你看你,手都這個樣子了,以後可怎麼彈琴呢。”
“琴……”紫薇失神,“金鎖,我們出不去了,我再也不會彈琴了。”
金鎖驚覺自己說錯話:“小姐。”
紫薇看著天邊不語。
金鎖咬牙恨道:“若不是遇到福家,被他們百般利用,小姐也不會……”
紫薇連忙打斷金鎖:“不!爾康他沒有利用我!”
金鎖睜大眼,然後大聲道:“小姐!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嗎?!當日在大殿上,皇上將
福家和令妃的交易說的那麼明顯,你都沒聽到嗎?!福爾康接近你更多的是為了當額駙給
福家抬旗給令妃增加砝碼啊!你怎麼還不明白呢!”
紫薇捂住耳朵:“不要!不要說了!”
金鎖看紫薇如此,氣的一跺腳跑掉了。
紫薇看著金鎖跑掉的身影,淚流滿麵——
我辜負了娘,辜負了曾經要拉我一把的我爹,卻隻為了一個迷醉權勢的人,如果他一
點都不愛我,那我,再沒繼續下去的勇氣了,。
所以,明知自欺,還是要欺下去的,金鎖,你明白嗎?!
【母子】
某人逃出圓明園後,在河北停留了幾天。
聽說去有雪山有遍地牛羊的西藏的弘瑞對他們停留的這個不太繁華的鎮子沒什麼感覺,兩天已經很不耐了:“額娘,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走啊?”
甄婉一巴掌拍在弘瑞腦門上:“告訴你了,出來要喊娘,不許喊額娘!除非你想被你爹抓回去!”
弘瑞撅嘴:“我看這是早晚的事吧。”
甄婉瞪眼:“再說就把你扔回去!我自己走了!”
弘瑞歎氣:“好吧好吧。”
甄婉白了包子一眼,拉著他繼續找客棧。
甄婉明白,胤禛的暗衛多得是,一旦發現自己跑了,肯定會動用粘杆處來尋人,加上女婿手裏的兵……要是不確定自己和弘瑞完全成了老百姓,那跑多遠都沒用。
於是這兩天,甄婉在這個小鎮子上帶著弘瑞從來都是住破破爛爛不起眼的小客棧,讓弘瑞學著穿普通孩子的衣服,學鎮子上的孩子怎麼說話怎麼玩。自己呢,就學鎮子上的農婦們的說話方式和語調。
因為自己帶著一個半大孩子,所以甄婉選的目標是……鎮子口住的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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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寡婦還是個南方人。
以前有逃跑經驗,知道民間的花銷,甄婉口袋裏裝的全是銅錢,絕沒有一出手一個砸死人的銀錠子這回事。本來甄婉還想交點學習費,給那寡婦一些錢,可是那寡婦也是個老實人,看到“同病相憐”的甄婉,一分錢都沒要,最後還邀請甄婉住下來多個照應。
甄婉覺得,自己現在還處在危險的時候,所以沒有住進人家家裏去。仍然帶著弘瑞住在小客棧裏。
五天以後,弘瑞學著寡婦家的小兒子學的已經很像了,開口閉口也都不會說出一絲半點顯露身份的話了,甄婉這才放心了些。她自己呢,她認為裝傻充愣更是沒問題的,何況還跟那個寡婦學了些南方方言。
跟寡婦道別後,帶著弘瑞開始往南走。
因為兩人都沒什麼武藝,甄婉為了安全考慮,還是雇了輛馬車,專門走官道。
走官道雖然防止被山賊和土匪打劫,但是也有一樣不好的,就是盤查比較嚴。快進山西境內的時候,臨近城門甄婉便看到了幾個不像是普通守城小兵的人。
低頭看看睡得正香的弘瑞,甄婉起身翻出自己提前預備的民間眉筆——其實就是一截炭,給弘瑞點在了臉上。
到了城門口,馬車果然被攔了下來,可是一掀開簾子往裏看——那人立刻轉過頭對著身後的人道:“不是,太醜了。”
甄婉嘴角一抽,但是低下頭假裝抹眼淚道:“我也知道我家孩子醜,這才雇了馬車不讓他見人啊。”
盤查的人一看甄婉“哭”了,再看甄婉那故意裝的很壯碩的身材,再聽甄婉一口聽不太懂的方言,便揮揮手讓甄婉進城了:“走吧走吧。”
甄婉謝過,連忙讓車夫趕著車進城。
離城門口足夠遠以後,弘瑞睜開眼,皺著眉看著甄婉:“娘,被爹知道你說我很醜,我覺得爹不會高興的。”
甄婉黑線——他當然不會高興!你這死小子長得最像他了!
但是看看弘瑞一臉的“麻子”,想到這麻子如果長到胤禛臉上……甄婉便又笑了。
山西的麵食,弘瑞吃不太習慣。吃了兩頓便嚷嚷著想念竹韻姑姑做的點心了。甄婉皺眉敲他:“不許再提了,出來就要能吃苦。到了我們要去的地兒,連這些都吃不上了!”
記憶中,藏民貌似都是吃牛羊肉,飲酥油茶和青稞酒,那些的口味……想著甄婉擔憂地看了弘瑞一眼,帶這個小鬼出來是不是錯了?隻是不想把他留在那個黑暗的皇宮裏,可是卻沒有問過他的意願。
正出神,隻見弘瑞三兩口扒完飯,然後放下筷子,拖著下巴歎氣:“哎,這過的叫什麼日子。娘,我深深覺得,我又被你欺騙了!”
甄婉險些從椅子上栽倒下去。
爬起來一頭黑線地瞪著弘瑞——愛新覺羅家的毒舌果然是遺傳的!
走走停停的,離開京城也大半個月了,甄婉多少才放鬆了些——如果一直繃著神經那就是逃亡了才不是遊山玩水。
但終究還是被追上了,倒不是胤禛的人,也不是胤禩的人。而是胤祥。
甄婉笑著搖頭:“果然還是善保你慧眼。”
胤祥淡笑道:“皇後娘娘過譽了。”
甄婉打量著胤祥:“可是我還是想說,我不想回去。”
胤祥似乎不意外甄婉的答案,笑道:“皇上手下那麼多暗衛,十二阿哥手裏也培養了不少人,娘娘以為如果這兩個人聯手尋一個人,會找不到麼?”
甄婉思索了片刻,歎氣:“其實我這一路都有人暗中保護是吧?”
胤祥笑了:“所差無幾,每次皇上的人要找到娘娘的時候,十二阿哥的人便會出來攪局。而其實,娘娘的行蹤,我想,宮裏都已經知曉了。”
甄婉笑道:“那你幫著誰呢?”
胤祥也笑:“這是皇上和娘娘的家務事,臣不便過問。不過,為了確保娘娘安全……”
甄婉幹脆耍無賴:“我不要回去!”
說著拉過弘瑞一起淚汪汪地看著胤祥:“十三爺……”
弘瑞雖然不明白他額娘為什麼喊鈕祜祿大人十三爺,但是也知道善保是來抓他們娘倆的,而他娘不想回去。從小被欺壓的教訓告訴弘瑞,除了皇阿瑪,任何人與額娘叫板他都得幫著額娘的,不然額娘就會收拾他。
胤祥麵對這母子兩哭笑不得。
甄婉眼睛一轉道:“十三爺,你看,弘瑞這麼小,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我這個做額娘的,滿足孩子的心願罷了。您也算這孩子的叔叔,反正他也不是繼承人,您也是在宮裏過過日子的,難道不心疼嗎?”
胤祥一愣。
弘瑞歎氣。然後低了下頭,一抬頭就是比眼淚汪汪高等級的波濤洶湧:“十三叔……弘瑞想出去玩。弘瑞想去看看名山大川,弘瑞不喜歡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