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開啟的心扉——憶修軍(2 / 2)

修軍是個專心癡情於藝術的人,他畢生從沒有離開過刻刀和畫板,就是老來臂力和眼睛受到限製時,他又以毛筆來鍛煉自己,畫國國、練書法。修軍的書法堪稱一絕,既有中國傳統書體的秀美,又顯刀刻斧鑿的功力,剛柔兼濟,傳統中有創新,奔放中蘊詩意,字如其人。他曾給我書贈過一幅屈原楚辭語的條幅:“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那峭拔堅韌的筆,既刻畫出屈原詩句深邃的內涵,又表現出他對這首名作獨特的解讀,洋溢著他對人生藝術的不懈追求的豪邁精神。修軍的國畫也是別有風味。他的畫,因有木刻的內功,造型既抽象又逼真,生活氣息濃鬱,充滿情趣。他畫的《搗蛋圖》就十分典型。一隻老鼠仰身抱著一顆雞蛋,把尾巴伸向另一隻同伴,那老鼠咬著尾巴,弓著腰使勁兒拉的情形真令人為之驚異,而那隻圓睜大眼肥碩的貓正伸爪撲來,其情景何其有趣!老鼠明知饞貓在旁,但仍在使勁兒地拉蛋,這不是生活中常見的事嗎?!修軍把這一民俗題材渲染得何等生動、傳神。修軍不僅注意向生活、傳統學習,也注意向國外學習,他在改革開放初期曾訪問過日本、加拿大,並與一些友人如加拿大雕塑家波貝斯庫建立了友誼,還邀我一同去鹹陽看波貝的創作和教學。在他看來,藝術是全人類的事業,要與世界藝術溝通,做世界藝術的一員。

修軍對友誼和友情是十分看重的,他眼睛裏揉不得一粒沙子,山東人的豪俠耿直、嫉惡如仇的性格在他身上十分明顯。上世紀80年代初一個春天,我的家鄉乾縣研究乾陵文化的開發,想請修老講學出主意,他不僅痛快地答應,而且不辭勞苦與縣上各方麵的人接觸,聽情況,看資料,發表意見,他甚至不顧年歲大又有心髒病,由乾陵的西北側攀援登山進入石馬道。回首南望,渭水似帶,關中綠野蒼茫,氣象萬千,他詩興畫興大發,深情地對我說:怪不得周總理、陳毅副總理每年仲春都要組織外交使節來乾陵看麥海,這真是關中沃野,錦繡家邦!他懷著無限興奮和喜悅,在乾陵住了三天,創作了許多書畫作品,有不少慷慨地捐給了乾縣人民。而對一些追臭逐惡的人和事他嗤之以鼻,絕不妥協。美協老一代藝術家,對藝術創作的嚴謹和對群眾美術事業以及新人培養的專注執著是畫界共知,深受國人稱道的,他和方濟眾一樣對個別“醜類”的輕視和不尊重,表示了極大的憤懣和鄙視,他們更加重視自己藝術的進取與人格力量的涵養,更著力於新一代美術人才的發現和培養。

記得,大概是80年代中期,我在省文聯主持工作,一日,石魯夫人來,一是談石魯藝術展覽館的設想。一是說發現有比較多的石魯偽作出現,要求調查。我很快把情況告訴了當時負責支部工作的修老,過了些日子,修老專門告訴我,他找了與石魯一起工作的德高望重的美術家對20幅畫一張一張的進行審看,確認有偽作出現。這大概是石魯過世後西安第一次較大規模出現石魯的偽作,修軍他們把這當做一次維護創作權益的重要問題進行了警示和教育,這件事使我對藝術家的嚴肅和良知有了更深切的認識……

我曾有幸與省委宣傳部老部長吳剛同誌在粉碎“四人幫”的消息在陝西傳來時,專程去韋曲同柳青相敘半日,後來又協助袁光同誌為柳青操辦了喪事。我也曾與汶石、鵬程在西鄉縣共同度過一個秋冬與春天。在牧馬河畔揀拾五色石,在鹿齡寺陪舒同書記共賞京劇,我至今仍珍存著70年代末、80年代初人民大廈文藝座談會上,鵬程去看病時寫給我代他請假的小字條。在太白山吃娃娃魚的小說創作會上,人們圍繞平凹、忠實作品風格不同所展開的熱烈討論,以及老杜在會上熱切呼出:陝西文學要有新的大樹長成的話語,對所謂“大樹底下不長苗”時論的異議,都記憶猶新。我一直不願打開這回憶的窗戶,覺得人生就是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天氣,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物,無論是好的、壞的、美的、醜的,那都是上天的賜予,都是大自然的遭際,都是生活的內容,不需喟歎,不需凝思,是修老夫人的一個電話,讓我稍稍循著回憶的路走了出去,竟寫下了這許多不知所雲的話,也是一種傾訴,一種思念,是對我的一位老友、長兄的懷念與崇敬。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2004年夏。

right《延河》200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