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勞作辛苦,一年到頭難得有點樂子,精神上貧乏空虛得很,所以在上元節這等歡慶日子就瘋鬧,比看社戲還熱鬧得多。江南流行看社戲,那是每逢重大節日或是喜慶,當地大族或是富戶請了人去演,但是這哪有燈會好玩?
燈會燃燈,不管是你是富戶還是窮門,都可以紮燈籠燃花燈,沒有任何限製。有錢人可以去買作坊出的漂亮的大燈籠,窮人自己紮個白紙燈籠一樣玩得開心。正所謂富有富日子過,窮有窮開心,這是個萬民同慶的時日。
“燈籠會”經過曆朝曆代的傳承,到了東晉,已經成為大眾喜聞樂見的節目,燈的種類花式也越來越多,有鏡燈、風燈、琉璃燈等,更有些文人雅士,喜歡出些燈謎等人來猜——把寫著謎麵的紙條貼在五光十色製作精美的燈籠上,誰猜中了謎底,燈籠就拿走。
而中國人似乎特別熱衷於猜謎,宇之猜測,許多人猜燈謎其實不為贏得那盞燈籠,主要為了背後可能的利益——比如就有富商願意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猜出難題的窮小子,比如還有籍籍無名的困頓士子因為猜謎時的驚豔表現而被州郡中正青睞(中正是掌管負責評議人物的官員)。一個燈籠不值多少錢,但是因為猜謎贏得前程的人還真不少。
玄之隻挑了李氏兄弟隨著他們上街,反正這三人都是武藝高強以一當十之輩,建康的治安又好,有他們護衛,可謂萬無一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街上比他們想象得熱鬧多了——建康是個百萬人的大都會,當然不是山陰縣一個小小郡府可比。
兩位宅屬性十分強的哥哥對這次逛街表現出了空前的熱情,倒是讓宇之大跌眼鏡,他略一思索也就釋然:玄之高興,是因為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公眾場合而不被細娘、堂客(已婚婦人)圍堵,每年也隻有這個時候和中秋夜這倆節日他可以這樣來放風了。宇之在他身上看到了做明星的痛苦和身不由己,他的宅,是被迫的。
至於凝之,情況很簡單,他這麼高興,完全是因為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弟兄們一起對小娘子、堂客們品頭論足一番而興高采烈。因為賞花燈,其實賞燈是次要的,主要是賞人——八目共賞,賞花賞月賞“秋香”。這要來賞人,自然不會帶著李欣來,隨便找了個諸如“外麵風大,別著涼”或是“建康人多,怕走散了”之類的理由把她留在了府裏。
宇之笑了:年輕人啊,有年輕的心。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很滄桑,本該這個年紀做的事,他都不愛做,相反卻處處表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老練。
他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可是祖氏卻總是憐惜地對他說:“宇兒,我寧願你頑皮、淘氣,甚至貪玩,像別家的孩子一樣開心,而不是現在這副模樣,冷冷靜靜的反倒看著讓人心疼。你不開心嗎?為什麼不出去和你的哥哥們玩?娘不會怪你弄髒弄破衣服的,隻要你開心就好。”
宇之隻覺得汗然:要他出去跟肅之、渙之二人爬樹釣魚捉蛐蛐?他都多大人了,會跟他們玩這些小孩子的東西?好在祖氏隻是以為他種種不合群的表現,是因為幼而失怙導致的心靈創傷。
他一點也不創傷,這些年還過得很滋潤,可是現在和同齡人相比,他才發現自己的悲哀之處在哪裏。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少年那種純純的愛,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他愛不動了,因為,他有著前世今生加起來接近四十歲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