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抽煙,也有興致喝點小酒。隔三差五我會背著老婆到村東頭的麻四家裏打打麻將。我去打麻將兜裏裝的錢很少,那麻將打得更小。我覺得我打麻將的那些時光是最美好的,我隻想那些時光一小段一小段的過去。
那時,窗外狗叫聲我聽著也是美好的。平常我討厭狗叫。
日頭是我最憎惡的。因為我時常在日頭下勞作,那狗日的日頭榨取了我不少汗水。
下雨天也是我煩悶的,因為它把日子拉長。
我有很多的力氣,所以我看到電視上漂亮的女子就換頻道。
村子以外的事情我懶得去想,但電視裏常常展示給我看,有時候我也覺得很憋氣。所以我討厭看電視。
我睡覺的時候呼嚕打得很響。我的腦子跟著我輕鬆。
我沒有更多的想法。我趕著牛犁地的時候,我比牛更像一條牛。
早上起來的時候,晨霧很好。對著晨霧伸個懶腰,我覺得舒服,但我談不出感受。
我最大的奢侈就是我呼吸了一輩子的新鮮空氣。沒有人向我收取一分錢。
偶爾有城裏人來我生活的地方走走,他們的衣飾談吐與我的不一樣,我遠遠地偷偷地看他們幾眼,腦子一片空白。
我沒想過要離開我的村莊。就像我的村莊有些東西一輩子無法改變一樣。
我活著和老去都是靜止的。不是習慣,是隻能這樣。
前世今生我就這樣。我容易嗎我我不是北京人,但我鍾情這句北京話。
我愛聽北京人說話。快,順溜。而且許多的北京俚語有搞笑的成分。我看情景劇《我愛我家》、《閑人馬大姐》,總是樂個不停。其實劇情根本沒有什麼,就因為正宗北京人說話逗的可以。而在北京話裏,我頂喜歡這麼一句:我容易嗎我。
好玩。
這話一般是在一個人處於劣勢時向人申辯時用的,用意是讓入理解自己的苦衷。說話人有無辜和被人誤解的前提。
一個北京人這麼說的時候,自身委屈和苦衷已經昭然若揭地走進對方心裏了,但說話的人卻話語裏有了解脫的意思,還有瀟灑的成分。我就不止一次看到再貧嘴的北京人,遇到對方說了句“我容易嗎我”,都不再吱聲,好像有了寬恕和理解人家的意思。有點像南方人被人逼急了,就狗急跳牆地進出一句:你再逼我,我就死給你看。於是往往就把對方給愣怔住了。哪怕那人壓根兒不想死,天天一個尋長壽秘方的主兒,但人家虛張聲勢得那樣,再逼人家也就無趣。
所以我覺得北京入有意思。
我在北京的時候,下班坐地鐵,常常就見這樣的情景:地鐵上人多,往往就有甲不小心一個趔趑撞到了乙身上。自然遭來乙一連串嗬斥:玩雜耍啊您哪,去前門吧,那兒地大自在,還有人吆喝哪!撞了人的人也不惱,等那人數落完’了,隻說一句:您上什麼火啊,好歹您還坐著,您看這車廂裏整個一兵荒馬亂,我容易嗎我?於是,對方就一句:得得得,敢情屈著了您,就當我沒說還不成嗎? 天下自此太平。後來我也學著乖巧,遇到有人糾纏擰不清了,或是幫搭別人的事情沒有達到預定的效果,就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上一句:我容易嗎我。
此殺手鐧一出,包容寬恕迎麵而來。由此判斷,一個北京人甩出這句話時,多少是攙雜著一些狡詐成分的。而對方也知道了你退讓的企圖,於是選擇了兩廂和解,相安無事。
不像南方人,什麼事情得來個魚死網破,得理不讓人,一個人的麵子常常在另一個人痛苦的深淵和羞辱的泥淖裏獲得。
我現在的普通話裏仍然有北方口音的痕跡,但我不習慣再說那句有幾分可愛幾分狡黠更有幾分幽默的“我容易嗎我”。
下野的長沙城裏沒有人識得這種語言的情趣。與人有了幹係了,倒是逼得我學會了刺刀見紅的一句:你要怎麼著?
悲哀。贈言像上帝一樣思考,像平民一樣生活。
生活中,我常常碰上有人找我題寫贈言的事兒,如果拗不過別人的熱情,我一般會寫下這句話:“誌存高遠,心貴平常。”遇上節日給朋友寄個賀卡,或者自己的新書出版了送給文友作個紀念時,我也常常寫上這句話權當共勉。
誌存高遠,心貴平常。這是引導我人生行進的八個字。
我們身邊誌向高遠者可說比比皆是,心態平和的人也不少見,但遺憾的是胸懷大誌者常常會以自負驕橫、不拘小節的形象示人,而心態平和的人中又有不少選擇了怯懦、自閉、與世無爭的方式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