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是李建軍在機關裏幹了一輩子,對這樣的事情也是聞所未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張嘴說道:“難怪前些日子經過汪氏集團的時候,看到很多人在來來回回的搬東西,我還以為是重新裝修呢……那麼大個企業,怎麼說垮就垮了,汪大同也算是玉城數得著的人物了,就這麼著被收拾了”,李建軍說著,嘴上也嘖嘖感歎著,更讓人唏噓的是,這個把汪大同收拾起來的人竟然是兒子的領導,市政府的副市長。
憑著三十多年的從政經驗判斷,兒子在這件事上做的還是相當正確的,無論汪大同是誰的父親,跟李卓有沒有關係,他都不能在這種大事大非上昏了頭,更不能為了討好領導、迎合領導而喪失了原則,這樣做眼下看上去是得罪了領導,暫時的受了挫折,但從長遠來看,未嚐不是件好事,跟劉長江這樣的人走的越近,將來受其影響就越大,早離開他,早一分安全。
想到這裏,李建軍的心情就舒展多了,換個角度講,這是個好事兒,地震局雖然不怎麼樣,但比跟著劉長江犯事要強的多,正打算鼓勵兒子兩句,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家裏正商量著這等大事,卻突然有人來造訪,會是誰呢?李母被李卓的事兒受了驚嚇,還以為是劉長江不肯放過兒子,又派人過來找他呢,遲疑著不敢起身開門。倒是李卓跟通了電似的,一下子從沙發上彈射了起來,一邊去開門,一邊對父母說道:“若琳過來了。”
“誰?若琳?你怎麼不早說,讓我……我……我收拾下……你別坐著了,趕快幫忙收拾下……”忽然聽說王若琳來訪,李母也顧不得傷春悲秋了,臉上又迅速被驚喜代替,手忙腳亂的收拾起茶幾上的東西來,李父也是迅速行動,趕忙穿上拖鞋竄回了臥室,將身上的睡衣脫了,換上一套西裝穿上。
李卓打開了門,王若琳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站在門口,連衣裙中規中矩的,下擺一直垂到了小腿處,頭發隨意的披在肩上,臉上畫了層淡妝,雖然看上去並不驚豔,但長裙將她身上的氣質烘托的更加高貴,看上去就像個公主一般。
看著李卓發直的眼神,王若琳略一害羞,臉蛋微微的泛了紅,俏皮的跟李卓紮了眨眼,然後輕聲對李卓說道:“不邀請我進去嗎?”
李卓這才反應過來,趕忙邀請王若琳進了房間。王若琳走在前麵,主動跟李卓的媽媽打起了招呼,而在她後麵關門的李卓卻再一次呆掉了,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長發飄飄白衣飄飄的背影。
王若琳曾跟李卓來過家裏一次,所以這次王若琳再來時並沒有感到陌生,她略帶害羞的坐在了李母身邊,將禮物遞給了李母。
盡管王若琳這三個字已經在李家被提起無數次了,但在實際中,這不過是李卓的媽媽第二次見到王若琳,李卓的爸爸也是第三次見而已。上次兩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雙方隔著圓桌,李母並沒有將看王若琳看清楚,這次兩個人坐在一張沙發上,幾乎是臉貼著臉的看對方,都是互相看的清清楚楚的。
王若琳看著李母,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媽媽一般,慈祥、善良、端莊,而李母看著王若琳,就跟丈母娘看女婿是一個心情,覺得姑娘是怎麼看都看不夠,瓜子臉,櫻桃嘴,柳葉眉,標準的中國式美女,臉蛋漂亮的隻能用巧奪天工來形容,而且皮膚還嫩的跟剝了皮的雞蛋似的。
兒子的女朋友上門,那純粹是準婆婆的活兒,李建軍插不上話,更不知道說點什麼,隻能樂嗬嗬的瞅瞅兒子,再瞅瞅王若琳,是越看越歡喜,越看越得意,生個兒子高大帥氣,找個兒媳也是亭亭玉立,真是好事都讓老李家占全了。眼瞅著兒子跟王若琳的關係日漸密切,連王若琳都主動上門來探望了,李建軍先前的擔憂一下子就消散了,有個當省委副書記的叔叔做靠山,兒子的前途穩攥在手,眼下的這點委屈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正想著兒子的前途問題,李建軍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王若琳是自己來的家,兒子沒有下去接她,她也沒打電話過來問地址,這說明了個什麼呢?想起這個,李建軍擰著眉頭盯著兒子看了一會兒,見他看著王若琳時,眼睛裏透著很自然的親密,而且跟王若琳的手觸碰到一起的時候居然沒有敏感的彈開,王若琳還偷偷摸摸的去摸兒子的手。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了一個情況:兒子和王若琳的關係已經發展的非常親昵了,兒子還背著他們帶王若琳來過家裏。
看著暗度陳倉的兒子,李建軍的臉上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
生男孩兒和生女孩兒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若自己的孩子是個男孩兒,當父母的唯恐兒子出了門占不到便宜,若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兒,當父母的就唯恐女兒出了門被人占了便宜。
李卓和王若琳走進啡凡咖啡的時候,汪星和楊靜也正巧在這裏,李卓跟吧台裏的吳大勇打了個招呼,領著王若琳朝汪星和楊靜的桌子走了過來,王若琳還從包裏掏出一支巧克力,剝開了遞給楊靜懷裏的小寧寧吃。
“小星,什麼時候回來的?律師找的怎麼樣?”李卓向汪星問道,這兩天汪星去了趟北京,替劉長江找辯護律師。
“剛回來還不到十分鍾,下了車打給靜姐,結果靜姐說她在這兒,我就打車過來了,還沒來得及打給你……律師找好了,跟一家非常著名的律師事務所簽了代理協議,他們很快會派出最優秀的律師來為爸爸辯護”,北京之行很順利,汪星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嗯,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一想起明天馬上就要去黨校接受培訓,汪大同的事不安頓好,他心裏放心不下。
“怎麼……我感覺你的話有點不對勁啊”,汪星察覺到了李卓的異常。
“沒什麼不對勁啊,挺好的”,李卓拍了拍汪星的肩膀,不想讓他想太多。
“不對,哥們兒,你心裏有事,別人我不清楚,你我還不了解嗎?你心裏一有事就這個表情”,真不愧是發小,汪星對李卓還是非常了解的,這讓王若琳都有點嫉妒的。
“他被調到地震局了”,王若琳看李卓不想說,忍不住替他說了出來。
“什麼!”汪星和楊靜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連在吧台忙和的吳大勇都被聲音吸引到了,好在咖啡廳裏沒有其他人,吳大勇趕忙端了壺咖啡走了過來。
“怎麼了?”吳大勇給幾人續滿了咖啡,關切對眾人問道。
李卓正要開口說沒什麼,卻聽見啪的一聲,汪星竟生生的將手裏的杯子抓碎了,玻璃渣紮進他的手裏,鮮血很快就從他緊握的拳頭裏滲了出來。眾人皆是一驚,楊靜更是急的臉色都白了,趕忙從包裏拿出一包麵巾紙,仔細的給汪星擦起血來。
吳大勇知道汪星的心情一直很糟,卻不知道他為什麼見了李卓後會做出如此舉動,還以為他跟李卓發生了什麼矛盾,趕忙將王若琳叫到了一邊詢問情況,在得知李卓為了救汪大同而被劉長江發配到了地震局後,也是氣的咬牙切齒,心裏暗暗發誓,有機會了一定要為兄弟們報仇。
看著楊靜給汪星包紮好之後,李卓對汪星說道:“別想太多,我這點事不算什麼,如果能換得汪叔叔的安全,我就是被開除了也是值得的,別往心裏去,我們都還年輕,我也有的是機會。”
汪星沒有說話,他心裏挺愧疚,為了爸爸的事情,竟然讓李卓付出了自己的前途,這一旦去了地震局,將來能不能再有機會調出來還是個未知數。萬一沉到那兒了,汪星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小卓,為什麼會突然把你調到地震局去?你不是劉長江的秘書嗎?調動你得征求他的意見吧?”楊靜敏銳的捕捉到了深層信息,“難道是劉長江?”
李卓看了一會兒楊靜,艱難的點了點頭。
“劉長江?難道是劉長江?”汪星猛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去找他拚命!”
“你害的小卓還不夠嗎?你忘了爸爸是怎麼叮囑的嗎?你還準備讓大家付出更大的代價嗎?”楊靜還保持著清醒,越來越覺得汪大同的話非常睿智,對著汪星訓斥了起來。
“阿星,回去吧,累了幾天了,回去好好休息。我沒事的,你不要想太多,我不過是換個閑職單位而已,將來還有機會翻盤,退一步說,如果真是翻不了盤了,大不了辭職就是了,跟大勇一起開咖啡廳,跟你一起奪回汪氏集團,跟張元一起去守沙漠,這都是出路,也不見得非要守著那份工作,說不定離開了機關還有了更好的發展呢。可如果你不讓我做這些,要我眼睜睜的看著汪叔叔被人陷害,我做不到,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嗯”,汪星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沒有再多說話,分別跟李卓和吳大勇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將小寧寧抱在懷裏出了門,坐上了楊靜的車。李卓也跟吳大勇道了別,上了王若琳的車,又跟汪星和楊靜揮了揮手,各自朝自己的目的地出發了。
與此同時,一輛尾隨李卓而來的車跟在了汪星的車後。
“咱們去聽交響樂吧,我這裏有兩張中央交響樂團的票,要演奏很多世界名曲呢”,王若琳一邊開車,一邊從包裏拿出兩張音樂會的門票遞給了李卓。李卓接過票,點了點頭,聽從了王若琳的安排。
音樂廳裏,一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完畢後,全場的觀眾都起立鼓掌,掌聲在音樂大廳裏經久不息。王若琳看著李卓的側麵,他因為激動而滿臉漲紅,兩隻手拚命的鼓著掌。在剛剛進行的四個篇章中,李卓一言不發,但他的胸口隨著樂曲的進行劇烈的起伏著,眼睛裏散發出熾熱的光芒,顯然,他的思緒也深深的沉醉在了音樂之中,並且隨著音樂的跌宕起伏而起承轉合。
王若琳陶醉的看著李卓漲紅的臉龐,她深深的愛上了這張棱角分明的臉,這張堅毅、善良、寬厚、正直的臉。又因為深愛,她對這份愛情感到既激動又害怕——激動得來之不易,害怕有人把他從身邊搶走,比如……齊帆。
大廳裏又響起了新的曲目,《茶花女》,李卓自言自語的說了句話:“我決心掃除一切之障礙,我將扼住命運的喉嚨……”顯然,他還沉醉在《命運》的樂章裏。
王若琳內心一顫,好堅強的男人,他究竟還有多少讓人著迷的地方呢。
音樂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其他一切東西所無法比擬的,而在所有的音樂中,交響樂又以其恢宏的氣勢對人類的思想靈魂起著巨大的洗滌作用。一個聽者的靈魂伴隨著激情澎湃的唱詞和急速雄壯的旋律,或將隱藏在內心深處對自由、對平等、對擺脫束縛的渴望呼喊出來,或將內心的哀痛、悲傷以及別離用咆哮的方式揮散出去,或在激昂奮進的音樂中獲取奮進的力量和精神支柱。
偉大的交響樂是純潔的,高尚的,需要用心聆聽,更需要用靈感去獲取共鳴,當一場優秀的交響樂走進聽者內心的時候,他獲得的滿足能夠征服一切。這些音樂可以穿越種族、膚色、宗教和時間的壁壘,進入每個人的心靈,從人的心靈深處潺潺流過,帶走汙垢和塵埃,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時候和意想不到的地方挽救和感動迷茫的心靈,使人們的靈魂得到質變和升華。耳聽者李卓,在音樂中活的是宣泄和慰藉。
就在四賤客中的三賤客在啡凡咖啡碰頭的時候,張賤客正披著鬥篷騎著摩托車從巴丹拉姆屯趕回礦裏,大大的鬥篷將他遮的嚴嚴實實的,如果不是他屁股下的摩托車證明著他活在現代世界裏,還真有人會把他當成了從古代穿越而來的大俠。
汪大同的案子移交了檢察機關審查起訴,一切按程序進行,這讓持有利器的張元有勁使不上,心裏暗自給劉長江記下了這筆債,將來有機會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眼下煤礦這邊也沒什麼事,雖然儲量探明了,但離整體挖掘還得一段時間,張元的工作是任命基層班(隊、組)長,考核各班(隊、組)的績效,這工作得到巷道工程結束後才能開展,目前是整天無所事事。張元趁著這個空,沒事兒就騎著摩托車到附近的一些居民點去熟悉情況。前幾天到了巴丹拉姆屯,竟然意外的發現了一所簡陋的學校,學校裏還有十幾個孩子在上課。這讓無所事事的張元找到了點事幹:誌願老師。
巴丹吉林沙漠地處大漠邊緣,這裏別說網絡了,就是電視信號遇見點強風就看不成,獲取外界的信息就靠著兜裏的手機和每天一份的沙海日報,這簡直要了張元的命了,剛來那幾天還跟礦工們有個共同話題:妞,這幾天聊的嘴上都起了泡,翻來覆去就那麼點意思,隻能過過嘴癮而已,周圍的民居裏隻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年輕點的都出去打工了,估計方圓十公裏內連個年輕點的母豬都沒有。
突然發現了個學校,讓張元找到了一個即打發時間又極其高尚的活兒,把自己誌願來這裏教課的意思給唯一的老師兼校長巴爾登老人說過後,巴爾登竟激動的兩眼直抹淚,攥著張元的手好長時間都沒鬆開,唯恐張元變了卦撒丫子跑了。
打定主意以後,張元立即打電話給吳大勇,讓他把自己的電腦給郵寄過來,順帶讓吳大勇買了許多單機遊戲的光碟和教輔軟件,這樣即可以打發時間,還可以智能化教學,讓孩子們接受更多的知識。
今天是張元擔任老師兼副校長的第三天,講的課程是地理。當張元對孩子們講到地球上還有遼闊的海洋、茂密的森林和巍峨的高山時,孩子們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和渴望,特別是張元講到大河和海洋時,這些平常連水都不敢大口喝的孩子們都狠狠的吞了口唾沫,眼巴巴的盼望著,希望有一天能夠到老師描述的大海邊去喝個飽遊個夠——他們還分不清什麼是淡水什麼是海水。
孩子們的眼神讓張元的心沉甸甸的,他決定幫助這些孩子實現他們的願望,哪怕隻是帶他們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行,隻要在這些孩子們的心裏種下一顆希望的種子,將來肯定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的。
來到大漠不過一周,張元卻深深的愛上了這裏,雖然這裏的物質極度匱乏,但人們的心靈卻極其善良,惡劣的環境迫使他們將心緊貼在一起,那樣他們才能聯手對抗著滾滾大漠的無情吞噬,在這片死亡之地堅強的活下來,走下去,通通抗爭饑餓、缺水與風暴。
這些天,張元看到了太多這樣的場景:夕陽下,一個或者幾個孤單的身影弓著腰走在沙坡上,落日將他們的身影拉出長長的影子,遠遠看去,如同一株駱駝刺在沙坡上挪動,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們吹走。可無論狂風怎麼肆虐,這些“駱駝刺”從未被黃沙覆蓋,反而迎著狂風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大漠裏,如同一粒沙子撒在漫漫大漠之中。
張元從這樣的畫麵裏感悟了太多太多,但他最大的體會是:在這裏,隻有放低了自己的姿態才不至於被狂風吹走,狂風越強,自己的姿態就要越低,低一些,再低一些,直到把自己低到塵埃裏去,將自己化身成一顆沙粒,然後才能融入這片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