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71至第77篇原題“宋詩臆劄”,序雲:“往時讀宋詩每寫劄記,已分別收入《讀詩散劄》、《詮詩小劄》;舊日讀王安石詩,所寫小文還專門編為一組。今皆收在這本《筆記》中。這一組《宋詩臆劄》所以別行,乃事出有因。1987年,北大古文獻研究所經專家倡議開始搜輯編纂《全宋詩》,並囑我為研究生講了八周《宋詩》專題課。不久香港出版界派專人來北大組稿,要我寫一至兩本有關兩宋詩詞的專書,我冒失地答應了。終因老妻多病,當時教學任務又重,工作雖開了個頭,成書卻已無望。隻好向出版社致歉,原擬寫書協議作罷。但從90年代以來,我還是寫了三篇論文和一組劄記。論文中《宋詩導論》和《西昆體平議》已經發表,另一篇《北宋詩風的三次變化》是1995年我在香港大學中文係所作講演的文稿,現存港大,尚未正式發表。餘下的短篇劄記因屬近年研究宋詩的點滴成果,便逐條編在這裏,同舊時所寫者分開。遺憾的是,這類文字今後恐亦未必能繼續寫下去了。淺嚐輒止,一事無成;馬齒徒增,坐以待斃。人生真是一場殘酷無情的悲劇!1998年9月莎齋寫記。”
研究宋詩,特別是北宋前期的詩,元人方回《桐江續集》卷三十二載有一篇《送羅壽可詩序》是不可不讀的。不僅闡述詳贍,而且脈絡清楚。唯此集流傳不廣,顧嗣立《寒廳詩話》雖引其文而未注出處,字句又多訛誤,故近人每多忽略。近時北大古文獻研究所碩士生許紅霞君撰《宋初九僧叢考》,對方回此序略加考訂,文始可讀。今據《四庫全書》本《桐江續集》及許君所訂文字,摘引其大端如下:
詩學晚唐,不自四靈始。宋五代舊習,詩有白體,昆體,晚唐體。
關於“白體”,指學白居易一派的詩人。方回舉李、徐鉉、徐鍇和王禹等人為代表。其中以王禹成就較大,近40年國內講文學史者,幾乎都推許王禹為宋初的傑出詩人。所謂“昆體”,即西昆體,今有《西昆酬唱集》傳世,代表作家為楊億、劉筠。方回在文中還舉了宋庠、宋祁、張詠、錢惟演、丁謂諸人。這一派作家專學李商隱,其實他們所學的隻是李商隱各體詩中的一體,並不能全部繼承李商隱的衣缽。楊、劉之外,《酬唱集》中收錢惟演詩頗多,算得代表作家之一。張詠今有集傳世,其詩多反映現實,並不專學西昆。而宋庠、宋祁(尤其是宋祁)較楊、劉諸人時代已晚,且兼有學六朝及杜甫之作,亦不限於西昆體。而近40年來講文學史者,卻把西昆體當成北宋詩壇的反派,與歐陽修以下所謂詩文革新派相對立,其實這是不公平的。這一意見,我已在拙文《西昆體平議》(載1990年《文學評論》第五期)中有所闡釋,這裏不詳論。
至於“晚唐體”,方回文中是這樣說的:
晚唐體則九僧最逼真,寇萊公(即寇準)、魯三交(許雲:“交”當作“江”,魯交有《三江集》)、林和靖(即林逋)、魏仲先父子(即魏野、魏閑父子)、潘逍遙(即潘閬)、趙清獻之父(許雲:“父”當作“祖”,指趙祖湘,湘有《南陽集》),凡數十家,深涵茂育,氣勢極盛……
方回這裏所說的“晚唐體”,是有一定範圍的,那就是指賈島(也包括孟郊)、姚合以及周賀等人。這從文章一開頭便可得到證明,因為南宋的“四靈”即翁卷、趙師秀、徐照、徐璣諸人,便是專門學姚、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