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還想附帶講一件事。歐陽修對王安石是很賞識的,他雖不是王的老師,卻是王的前輩。歐陽修曾經寫過一首七律贈給王安石,前四句說:“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這對於王安石的讚美是不遺餘力的。“翰林”指李白,頭一句是說王安石在詩歌上的成就不下於李白;“吏部”一句,用的是南齊謝的典故,可是詩裏寫得明白,“吏部文章二百年”,韓愈曾為吏部侍郎,而且說的是文章,當然是說王安石在文章方麵的成就不下於韓愈。所以王安石在回答歐陽修的一首七律的前四句說:“欲傳道義心雖壯,強學文章力已窮,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三、四兩句,是分承一、二兩句的。意思說自己想在繼承孟子的道義方麵多努一把力,將來或許能夠探索到孟子的思想深處;可是在寫文章方麵自己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看來這一輩子也未必趕得上韓愈了。這明明是推崇韓愈的話,更沒有嘲笑歐陽修隻知道學韓愈的文章而不懂得研究孟子的思想的意思。可是宋朝的士大夫,包括李壁在內,卻說這是王安石在蔑視韓愈,認為韓愈的水平有限,並不是自己努力追求的目標。從古以來,不少學者文人都人雲亦雲地跟著這種看法隨聲附和,仿佛王安石是個狂妄無知到極點的人,甚至有人認為王安石除了孔子以外幾乎所有的曆史人物都批評到了。這真是一種非常有害的偏見。如果我們多多少少有點實事求是的精神,就不會對王安石這首詩作出如此不近情理的曲解。
我們反對戴著有色眼鏡看人,更反對打著手電筒專在別人身上挑毛病。而有這種缺點的人恐怕從古以來就不少。宋朝士大夫對王安石抱有偏見,曲解他的詩意,硬說他瞧不起韓愈,因而對韓愈極盡譏諷輕蔑之能事,就是一個非常具體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