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2 / 3)

她一驚,身子就待退後,哪想轉眼間左首已冒出了於破五。她心有不甘,猶待向右首衝去,——怕什麼卻來什麼,隻聽一人嬌聲低笑道:“小兄弟,你想走嗎?”卻正是“花飛蝶舞、鷹鶴雙飛”不知什麼時候已無聲無息地竄到了自己的右首埋伏著呢!

魏青蕪長吸一口氣,知道今天這次她是萬萬走不脫了,但她猶要一戰。她沒想到自己如此精妙的刺局原來竟是一場鏡花水月,處處已落入了別人的算計。無聲中,劇古的身形已盤旋而起,向她頭上直擊而來,她一避,身側就是路雪兒的峨嵋雙刺,她無奈之下,隻有貼地滾開,然後就覺腰上撕心一痛,一回頭,卻是‘魔母’得手,手裏已血淋淋地抓著自己的一塊肉,臉上一副恨不得將自己生啖的神情。魏青蕪心下一慘,知道自己這一下是萬難脫險了。

“死——”她腦中絕望地想起了這麼個字,然後,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置大敵於不顧,反回頭望向台上的二十五郎的所在。隻有在這生死之刻,她才明白了自己深心的感受,——原來她的心中已注定忘不了那個人的,那個人的身形已早已鍥入了她那本來空虛的生命中。“隙中駒”,她不知怎麼想起了他提在冊頁上的三個字,這一生真如白駒過隙呀!圍困住她的人也為她麵上的神情所惑,不由齊扭頭看向台上的二十五郎。——他會知道自己就是這麼樣死於暗夜嗎?——而自己混入戲班行刺會不會給他日後帶來麻煩?——魏青蕪此時最後悔的是:看來自己此生已無望向他一吐情懷,她也是此時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情懷。——如果生活能夠重來,她情願擺脫掉生活中所有的束縛,恢複一個女兒身,陪著他風風雨雨,浪跡通衢,賣藝一生也是好的。

二十五郎的戲文已唱到了最後一句,他忽然向林侍郎凝目一笑:“你還記得當年屈死刑獄的那個小孩兒耿昭兒嗎?”

滿場沸沸,他這一聲隻林侍郎聽到了。林侍郎就一愣,卻見二十五郎一抬手,已撥下了頭上一格烏簪,身形一躍而起,左手一抖那鐵簪,直向他喉間刺去。魏青蕪此生還沒見過這麼快的出手,林侍郎大吼一聲,五行手已全力擊出,他是個高手,那一擊之勢極為凶悍,魏青蕪才知道他剛才分明還藏有餘力。然後,場麵變得太快,二十五郎與林侍郎一接即退;然後,隻見二十五郎撫胸而咳。那麼,他也沒躲過林侍郎的這全力一擊?他為什麼下手?難道大伯讓自己的一擊竟是虛的?意圖是引開別人的視線,而他才是真正的“脂硯齋”殺手?魏青蕪心中一陣迷茫,然後隻見林侍郎一手抓向自己喉間,似要用力握住什麼,但他再也握不住了,半晌,他手一鬆,一串血珠就從喉間簌簌落下。眾人尖聲驚叫,二十五郎就在眾人驚叫聲中,一把摘下台側懸著的串戲用的道具劍,人如飛鳥般向魏青蕪撲來。劇古五人也被這變化弄得心中一亂,這一亂間,二十五郎已一把抓住魏青蕪的腰帶,提著她就一躍出了院牆,人向楊州城外疾奔而去。

魏青蕪雙目一閉——‘脂硯齋’、‘脂硯齋’,為什麼要叫‘脂硯齋’?二十五郎敷粉做戲,名貫八方,她到此時才名白那個組織叫做‘脂硯齋’的含義。

劇古五人在身後疾追。二十五郎身形極快,雖提著魏青蕪,身法上一點也沒覺累贅,到了那城牆邊,他手裏忽飛擲出一個飛爪,一爪抓住了城牆頭,他帶著魏青蕪借著那一索之力一躍疾上。索子一飄一蕩,他在城牆頭停都沒停,身子已直接蕩到了城外。魏青蕪在他腰間都不由暗裏為他喝了聲彩,然後覺得自己被魔母張三丈抓裂之處撕心一痛。二十五郎是向城西亂葬崗方向奔去的,那裏正是魏青蕪當日與大伯相會之處。魏青蕪隻不懂他為什麼到了亂葬崗會在那兒停下來,他應該知道後邊還有追兵呀。他分明還沒氣喘,不是跑不動了。二十五郎已把她放在地上,伸手在襟上扯了一塊白布就裹在了她的傷口上。魏青蕪心中一急,這時還忙不到這個事上呀。她抬眼望向他臉上,他臉上已分明全沒有了台上的姿容婉倦,一雙黑核般的眼閃著精光。不一時,隻見劇古、路雪兒、張三丈、於破五、穀無用就飛騰而至,他們一到,就圍著兩人布成了一個圈,目光冷冷地望著二十五郎的臉。半晌,隻聽劇古冷哼道:“好個二十五郎,好個殷商,你可把我們全都給蒙住了,真正的‘脂硯之殺’原來就是你嗎?”

二十五郎淡淡一笑,側著的身形間流露出一股驕傲,他這是一種無言的默認。

‘魔母’張三丈猶難置信,瞠目道:“不會!”

二十五郎卻淡淡道:“不錯。”

劇古已忿然道:“你幕後主使是誰?”

二十五郎卻哈哈一笑,冷冷道:“什麼主使?脂硯齋隻是個代號,如果稱為組織的話,那麼這組織之中也隻有我一人。”

旁人都難置信,魔母張三丈已嘶聲道:“你撒謊,以你年紀,怎麼也不可能名成三十年。”

二十五郎歎了口氣,道:“不錯,六年前我才真正接過脂硯齋的名號。那一年,我誤傷了三個人。”

他側目向荒墳亂草間望去,神情一片悠遠。隻聽他淡淡道:“那三人從此已無再行刺殺之力,後來我才知我是傷錯了人。他們當初創建脂硯齋,以高價殺武林大佬以斂財,實是為了別有一番情懷在胸的,我也敬他們這番情懷。他們三人遊走江湖,串戲為生,卻一力撫養了江湖中一幹流落的孤兒。他們三個俱是梨園前輩,功夫不算差,識得人間流離之苦,才做下這番事業。你們枉稱高手,一個個俱在武林廟堂之上,知道什麼又叫江湖,什麼叫做流離?我雖比武錯傷了他們,卻也應諾他們,要代他們再出三次手,把他們創立的‘棄嬰穀’維持下去。這六年,我做到了。今天就是我收手一刺。這一刺後,‘脂硯齋’從此名消江湖。”

他說這番話時意氣凜凜,魏青蕪就想到了他夾在《隙中駒》中的那張紙來,他也是個孤兒嗎,為什麼他對這世上最後的稚弱與不斷被侵害的良善如此關心?看來、他潛隱戲班,所謀也大,倒是別有情懷的了。隻聽劇古已冷笑道:“嘿嘿,靠殺人以活人,你這般大俠,倒讓在下失敬失敬了。江湖中倒有你這般佛口慈心的人在,倒大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