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意思?這樣的局麵完全出乎皮亞尼的預料。他驚訝地環顧著會場,心裏像開了鍋的水一樣翻著泡:這究竟是在開董事會,還是在給死人送葬?這些人真是會自己呼吸的活人,還是那個突然暴露出傲慢無禮本性的宋總手中的提線木偶?他又是怎麼回事,故作姿態,給我看顏色,還是又在玩什麼把戲?他幾次想開口問問宋總到底是怎麼回事,都被身旁的翻譯易荔暗暗勸止了。
整整半小時後,宋總才抬起頭來,示意秘書拿走電腦後,美美地伸了個懶腰,似乎頗為滿意地又向桌上吹了口氣,這才向皮亞尼欠了欠身子,說:不好意思,現在正是開市時間,我必須及時把握一些證券信息,失禮了。
皮亞尼聳聳肩膀,勉強笑了笑,表示諒解。
宋總的嗓門寬厚而宏亮,說起話來抑揚頓挫,胸腔共鳴音渾厚,相當富有感染力。皮亞尼暗自覺得他完全具備當一名美聲歌唱家的素質。顯然,這也與他精於保養的良好生活習慣不無關係。但令他越發奇怪的是,宋總滔滔宏論的,竟是與他關心的話題並不相幹的證券等宏大的資本問題。宋總廣征博引,充滿激情也滿懷信心地宣稱,中國的證券市場已經進入一個曆史性的轉折時期。種種跡象表明,從2000年至今,中國證券市場長達5年多的熊市已經結束,大牛市已經到來。盡管還會有波詭雲譎的反複、水繞山環的曲折,但一個必將真正成為中國經濟晴雨表的成熟股市已然成形。正所謂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宋總還說,資本市場是一個具有戰略眼光的企業家必須高度關注的。資本運作成功與否,是一個與現代化大企業集團可持續發展生死攸關的重大課題,必須全力以赴,適時出擊,勇敢地到中流擊水,搶占先機。正是在這樣一種戰略思想的主導下,馳興集團已先人一步,籌資一個多億,投入委托理財,漂亮地抄了曆史的大底。雖然目前證券市場還有一些反複,但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時的大起大落掩蓋不了整體向好的大趨勢。柳暗花明、陽光爛漫的明天必將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豐厚回報。所以,現在正是考驗我們意誌和耐力的特殊時期……
聽起來不妙嗬。列席會議的財務總監溫文暗中捅了皮亞尼一下。
皮亞尼隻能聽懂幾句日常中文,宋總的發言基本要靠易荔給他翻譯。所以理解起來就比較吃力。對溫文的話,他仍是一頭霧水:怎麼不妙?
宋總是在暗示我們,馳興的錢都投到股市上去了。股市的漲漲跌跌誰也說不準。跌起來套住,漲起來還想再漲。反正,那資金輕易是出不來的……
皮亞尼大吃一驚,正想問問清楚,猛聽得圓桌對麵射來一聲斷喝:放屁!
霎時,會場風雲驟變。嗡嗡營營的紛亂聲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射向溫文。因為圓桌對麵的宋總一反常態,一條胳膊恨不得長得能撓到溫文的臉,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厲聲喝斥: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裏胡言亂語?
皮亞尼慌忙解釋:他是我的財務總監。有些問題我隨時需要向他谘詢,所以讓他列席會議。
這我很清楚。不僅是他溫文,馳興的每個幹部的情況我都了如指掌。溫文先生也確實了得嗬,中國人民大學財會博士,馳德公司特聘的高級財務總監。但是這決不等於你連自己是什麼人也搞不清楚!這裏在召開的是馳德公司的董事會。你不是董事,沒有你發言的資格,你在那裏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並沒有發言。溫文麵紅耳赤地辯解道:我隻是隨便說了一句……
隨便說一句?這種莊嚴的場合,是你隨便亂說的地方嗎?也好,既然你有話要說,我就給你個機會,請你站起來,把你剛才的看法再說給大家聽聽。看看你說得到底有沒有道理。我相信你是有水平的,財經博士嘛!隻要你說得有理,我不僅要虛心接受,還要給你更多的機會來給我上課,給大家上課。
我沒什麼說的。
剛才你明明在說!
我……
是個男人就不要耍賴。該你說的時候你不說,不該你說的時候卻亂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文頭一沉,幹脆連看也不看宋總一眼了。此舉顯然又刺激了宋總,他砰地拍了下桌子:你給我站起來!
溫文臉色煞白,極不情願地站了起來。卻仍低著頭,不吭一聲。
說呀,為什麼不說了?宋總情緒略有緩和,語氣也低沉了些,言辭裏卻依然透著銳利的鋒芒:大家都知道,我宋文國並不是個沒有個性的人。有時候也難免會有些情緒化甚至錯誤的地方。但是,我決不認為自己是個霸道的人。我崇尚民主,欣賞直言。甚至,不妨再告訴你溫大博士一下,我雖然是共產黨員,但西方式民主的某些方麵我還是相當欣賞的。美國人可以指著總統鼻子罵他的姥姥而麵不改色;我雖然未必有那樣的雅量,但給人發表點不同意見的肚量還是有的。不信,你試試看,把你的觀點都亮出來,我們來作點辯論,看我會不會把你吃了。不,非但不會吃你,我還會感謝你。真理越辯越明嘛,真金不怕火煉嘛。如果我連一些基本的經濟和資本市場常識都看不準,弄不清,還有什麼資格當這個一兩萬人的大集團老總?不過,我也相信你確實是有水平的。那麼多年的書不是白念的,博士帽不是誰都可以戴的。但是我也要給你一個忠告:書本知識和實際知識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現實這堂大課你還要用點功夫好好上上!千萬不要書生氣十足,自以為是。那樣隻會讓人頭腦迷糊,變成書呆子一個。而且,我還要提醒你一點,別以為你那15萬年薪就是洋老板個人給你的。別忘了你是在什麼國家供職,說話辦事要懂得掂掂分量,別忘了自己的屁股應該坐在什麼地方……
洋洋灑灑地又說了一大通以後,宋總終於掉轉了話頭。他先喝了口礦泉水,然後雙手往桌麵上一撐,瞪圓雙眼向全場威嚴地掃視了一遍,說:既然我們的溫博士現在不想說,我就另外找時間和他個別切磋吧。現在,我們來討論正題。關於皮總的建議,剛才我都認真地聽了。我個人的看法是……
一轉眼,他看見溫文坐了下去。驀地又是一聲斷喝:誰讓你坐了?站著!
溫文驚愕地站起來,嘴唇劇烈抽搐著,想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一行淚水從他緊閉的眼簾下迸湧而出。
突然,一個誰也沒料到的場麵出現了。但見皮亞尼像顆出膛的炮彈一樣,嗵地從座位上彈射起來。雙手往胸前一抱,鋒利的目光利劍般直刺宋總。
全場大嘩!
皮總,你這是……宋總難得地亂了方寸。油光光的大臉盤宛如雲蒸霞蔚的山穀,一瞬間變幻著四季。一時陰雲翻滾,一時風雨大作,轉瞬又雲開日出,豔陽高照。他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皮總也是性情中人嗬。快坐下,快坐下,有話坐下說嘛。其實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
不。我明白。我很清楚你的意思。皮亞尼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頭。依然像個樹樁般挺立不動。
宋總又朗聲大笑,同時向溫文擺了擺手:坐下坐下,大家都坐下談吧。
沒想到溫文唰唰地收起麵前的資料,扭頭就走。皮亞尼追上去攔他,隻聽他用英語說:中國人有句俗語,叫做殺雞給猴看。你懂得是什麼意思嗎?
皮亞尼點點頭:當然。我們西西裏也有句俗話:脾氣強的不一定都是蠢驢。
你自己多加小心吧。溫文頭也不回地走了。
皮亞尼沮喪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宋總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似地,接著發言:剛才皮總的建議我個人認為是明智的,也是現實的。集團目前確實麵臨著頭寸周轉比較困難等暫時性的問題。因此適時調整我們的戰略,緊縮開支,收放結合就是十分必需的。市場經濟嘛,戰略調整嘛,這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這就好比股市裏的博弈,有時來勢洶洶的下跌,看起來黑雲壓城,十分可怕。實際上那不過是主力的刻意洗盤,就像拳擊手收回拳頭,為的是將來更有力地出擊。所以,我認為,如果大家都沒有意見的話,可以同意皮亞尼先生關於馳德公司暫時停產,適當裁減冗員的方案。
誰也沒有說話,但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聚焦在皮亞尼身上。
皮亞尼的心呼地懸起來,腦袋嗡嗡作響。盡管早有預感,但畢竟還抱著一絲幻想。卻不料自以為是一個狠招的方案,眼下看來卻顯然正中宋總的下懷。以至他順水推舟,巧借來勢,將他射出的皮球狠狠地踢了回來。現在再清楚不過了,馳德公司在宋總心目中,果然早已是一個令他急欲一甩了之的包袱。過去他之所以漠然處之,恐怕就是在等待失去耐性的皮亞尼落入他的巢穴,拋出他期望的方案;這樣,他便可以坐收既甩包袱,又讓皮亞尼充當惡人的雙重好處。
驟然意識到這點的皮亞尼,眼看著自己其實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竟如此輕巧地就要成為現實了,他急切地站起來,激動地揮舞著雙手:不,尊敬的宋董事長先生,各位董事先生,請各位務必全麵理解我的意思。準確地說,我的意思是,停產、裁員隻是我們麵臨的一種迫不得已的被動選擇,其結果對馳德公司很可能是致命的。因此決不能輕易為之。隻要有一線可能,比如,隻要集團能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設法結算哪怕一部分占款,馳德公司就完全可以繼續運營下去……
沒錯沒錯。宋總又恢複了他那處變不靜的沉穩風度,笑眯眯地說:我很清楚這一點,停產的局麵的確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但是,我也可以很負責任地說,這隻是暫時的。用不了太久,集團的資金就會到位。馳德公司也必將重振旗鼓。隻是由於種種原因,眼下的戰略調整也是不可避免的。畢竟,馳興集團是一個龐大的整體,某些時候,局部利益不得不服從整體利益。而壯士斷腕也決不等於自殺,它不僅意味著勇氣,也是一種大氣魄,大智慧的體現。因此,我很理解皮總的建議。它是非常明智而現實的。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就請董秘將本次董事會決議精神整理成文,下發執行。具體裁員方案,就有勞皮總組織班子,盡快拿出一個穩妥而可操作性強的細則來,比如裁員的比例,下崗工人的補償標準等等,屆時董事會再議吧。
說著,他站起來,向皮亞尼一欠身: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吧。實在抱歉,我必須馬上趕到市政府開一個重要會議。散會。
等皮亞尼聽易荔翻譯完宋總的話,再想追上去抗辯時,他已消失在電梯裏。
7
悻悻地回到馳德公司,皮亞尼盡管感到身心俱疲,卻還是先拐進財務部,想去安慰溫文幾句。不料,還沒等他開口,溫文先遞過來一個信封:皮總,這是我的辭職函。我不幹了。
天哪!皮亞尼接了塊燙手烙鐵般,猛地把信封扔回溫文懷中:這怎麼可以?
士可殺不可辱。雖然我清楚宋文國的真實心態。但是他當著那麼多董事把我當孫子訓,我決不能容忍!
皮亞尼見財務部的人都伸長脖子看他們,便將溫文拽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說: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那個蠻橫狡詐的宋,如果是我,我會把礦泉水瓶扔到他臉上去!但是我需要你,明白嗎?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候——馳興欺騙了PC,宋也戲弄了我。我第一天來到這裏,就強烈地感到,這地方根本不是一個健康的企業,而是一個暗藏險渦的黑洞。雖然我代表PC,雖然我受到宋表麵的尊重,實際上我再高明也根本掌控不了馳德的命運。馳德的大部分人也都很清楚,實際上我不過是一個傀儡,所以我根本依靠不了他們。我時常感到孤單,甚至感到絕望。我也不斷試圖扭轉這一切,卻越來越明確地意識到,這從根本上就是一廂情願。幸好,我還有你,有易荔、小劉等人的扶助。正是你們給了我安慰,給了我掌握某些真相的可能。遺憾的是我卻無法讓你們免受牽累……
溫文打斷皮亞尼的話頭:不,皮總。這不是你的問題。甚至,至少我個人早就看得很清楚,馳德公司乃至馳興集團麵臨的一切問題,宋文國肯定難辭其咎。但深層原因也不單純是宋文國個人的問題。如果有可能,把馳德做強做大,增加一個政績的砝碼,對宋文國有什麼不好?但許多問題的根源都深深牽扯著更複雜更特殊的社會大背景,宋文國恐怕也有他的難言之隱。比如,馳興集團為什麼一套再套還是不斷投入巨資去炒股?集團財務部的朋友私下就透露過,因為理財代理機構馳州證券的總經理,正是市長夫人!你別搖頭,類似種種現象社會上並不少見,我們早就看慣了。原因何在?你不是中國人,因此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去弄清這一切。而我也根本沒辦法也不打算弄清或者改變什麼——中國人有句老話,叫做吃皇糧,理朝綱。我隻想憑自己的良知,做好份內的工作。所以你也不必感謝我或有什麼不安。但是,現在的狀況一般人可能不清楚,你我是再清楚不過了。馳德公司完了。一停產,一裁員,人心浮動,大勢已去,恐怕離破產倒閉也就一步之遙了。所以,就是沒有今天這回事,我也沒信心再在這裏混了……
皮亞尼沮喪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坦率說,我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望過。董事會之前我還幻想著能夠化解危機。現在我已不可能再對宋抱有任何希望了。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決不能坐以待斃。停產也決不就等於倒閉。我相信我們還有機會的,PC也不是任人捏巴的麵團,我們一定會奮力維護我們的權益。所以,皮亞尼緊緊握住溫文的雙手,目光焦灼地盯著他:你很清楚,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扔開我!
可是我人微言輕嗬,又能幫上你什麼忙呢?
僅僅讓我覺得我還有盟友,就是對我的莫大鼓舞。何況,接下來我們將麵臨一個非常時期,麻煩肯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得多。我太需要你了。
溫文沉默了。
皮亞尼奪過他手中的辭職信,一撕兩半,往字紙簍裏一扔:打起精神來!萬一有一天我也撐不下去了,我們一起遞辭呈!說著,他向外麵大叫一聲:劉,對了,再叫上易,都隨我回酒店去,我太想喝上一杯了……
8
盡管預感到會有麻煩,但皮亞尼怎麼也沒料到,這麻煩說來就來,而且不來則已,一來就氣勢洶洶,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第一批裁員名單剛剛報送到集團,一夜之後,馳德公司的大門和辦公樓就被幾百個騷動不安的工人圍了個水泄不通。有幾個工人還用躺椅或輪椅送來了他們臥病不起的家屬,呻吟著,向人們昭示他們的困境。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得到自己將要被裁的消息的。但有一點是明顯的,他們是有組織的,態度也是相當堅決的。起先,兩個公司門衛企圖阻止他們進入廠區,可是越聚越多的人群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們攆出大門,鐵柵門吱吱呻喚著為之洞開。人群一湧而入。一部分人靜靜地圍堵在大樓前的空地上,打出橫幅,以示決心,間或在為首者帶領下,喊上幾句口號。他們的橫幅不多,但一律是用手扯起的長條白布,上麵黑墨淋漓地寫著幾條觸目驚心的口號:
我們要吃飯,我們要工作!
馳德公司高管必須痛改前非,負起責任來!
誰要搞垮馳德公司,我們決不答應!
決不讓國有資產流失到外國去!
另一部分人則迅速衝進辦公樓,把總經理辦公室、外方工程師辦公室、人事部、財務部等重要部門全部把守。同時封鎖了大樓進出口,隻許進,不許出。
所幸還不到上班時間,管理層許多人還沒來得及進入公司,遠遠地一看情形不妙,掉頭就溜,或者暗暗地站在公司外或過街天橋上觀望。天橋一時人滿為患。他們是明智的。否則,一旦進了辦公室,隻出不進被軟禁在室內,挨罵、受斥不說,午飯吃不成,廁所上不了,連給家人或朋友打個電話也不允許(所有固話線頭都被人拔掉,誰打手機就被卸掉電池板),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溫文和易荔沒能逃過這一劫。易荔習慣於早早上班,在皮亞尼來到之前做好一切準備工作。當她發現人群湧進辦公室時,已經晚了。所幸她作為女性和秘書,隻是被限製行動和通話自由,沒有受到過多的非難。
溫文則有些冤。他屬於來後就發現情勢不妙者,本來完全可以溜之大吉。但考慮到自己負責的財務部是要害地方,擔心錢款或重要資料有失,還是毅然進了辦公室。結果一進大門就被人認準了:看住他,看住他!別讓那個假洋鬼子跑了!
他也是罪魁禍首。馳德公司就壞在這夥吃裏扒外、為虎作倀的混蛋手上!
叫他表態,叫他老實交待搞垮馳德的內幕……
七嘴八舌的抨擊和詈罵聲中,一夥人前呼後擁地將溫文挾裹到財務部,此後就被死死地困在自己辦公室裏。他聽說皮亞尼還沒到,想給他打電話,辦公室電話已被掐斷,剛掏出手機,電池就被人卸走了。後來還飽受驚嚇和羞辱,成了那個事件中最倒黴的一個。
一開始,靜坐示威者還是表現出相當的理智和組織性。作為普通工人,他們難以明了真相。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他們的生存麵臨巨大的威脅。他們不想下崗,企圖放膽一搏以挽救自己麵臨的危局。所以他們隻是靜靜包圍辦公樓,要求與皮亞尼對話,要求公司收回裁員決定,立即補發拖欠的工資等等。
可是皮亞尼沒來公司之前,因為找不到情緒宣泄的對象,失望產生的焦慮煩躁,和病毒般蔓延在人群中的種種猜測、傳言,加劇了工人的不安。少數人率先躁動,部分示威者的情緒一度幾乎失控。口號此起彼伏,門窗砰啪亂響。幾個後來逐漸顯露出來的動機不良者再一挑唆,一帶頭,場麵越發混亂。會議室的桌椅被衝動者一一掀倒,一些窗玻璃被砸,幾個杯子從大樓裏飛落出來,雖然沒有砸到人,卻又引發樓下靜坐者更加激烈的怒罵。
幸好,示威者中間的組織者及時努力,製止了進一步的過激行動。
皮亞尼本來也是完全可以回避這一困境的。
小劉到公司開車,去市區酒店接皮亞尼時,差一步就出不了大門。他在車裏目睹了人群蜂擁而進,打出橫幅的場麵,知道大勢不好。因此一見到皮亞尼,就勸他回避一下,這時候去公司,無異於束手就擒。弄得不好,出了什麼意外就不可收拾了。皮亞尼嚴厲地瞪了小劉一眼:你未免太悲觀了吧?勞資糾紛在西方也很常見。我理解工人的感受,也預計到會有這種事發生,知道該怎麼處理。
小劉還是很擔心:這種事在中國是很少發生的。一旦發生,弄不好說不定就會激化。因為中國的社會保障製度還不健全,工人一旦丟了飯碗,很難再找到像馳德這種合資企業的工作,生活難免受到威脅……從他們的標語來看,他們的情緒已經相當激烈——普通工人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都把你誤解為罪魁禍首。你在無形中已經成了替罪羊。混亂中,搞不好真會有什麼危險!
皮亞尼這才有些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但仍然毫不退縮:真這樣的話,我更要趕快去公司。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時候,你看見船長溜上救生艇了嗎?我也是船長,我知道我該在哪裏。
可是……老實說,我懷疑這事件背後會不會有什麼特殊背景?馳興集團的社會關係本來就很複雜,黑道白道都糾纏不清。一般工人們都是很老實的,輕易不敢惹事生非。剛才我就看到鬧事的人中有好些個陌生麵孔,有的胳膊上還刺著青龍。我在馳德公司從來沒見過他們。我懷疑會不是黑社會的人?
黑社會?皮亞尼嗤之以鼻:你以為我沒領教過他們?西西裏的黑手黨全球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