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的黃妞(3 / 3)

我和黃妞的感情越益親近。上班時或看到別的狗時,總會想到它。出差時也總惦著,要是沒別人喂它怎麼是好。有時一覺醒來,尤其刮風下雨的夜裏,我總擔心黃妞是否受得了。它連個固定的窩都沒有,冬天怎麼辦?生病就更別說了,誰會給它掛水去啊……過去老公在家吃晚飯時,我就不下樓了。現在照下不誤,風雨無阻。有時老公心血來潮要和我一起下樓,我總是不要他去。理由是我在快走鍛煉,他拖拖拉拉跟不上的。好在他是個懶漢,更樂意泡在沙發上。

有一天我要離開時,黃妞忽然表現出異樣的纏綿。它破例地靠得我極近,我繞開它,它又靠上來,居然還好幾次用頭蹭我的褲管,溫潤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種孩子般的渴求。那個老頭摟著它親昵的情景忽然閃現眼前,我心軟了,忍不住就用裝食物的空塑料袋包住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哪知黃妞一下子伏倒在我腳下,尾巴搖得更歡了。我又撫摸了它一會,見黃妞很享受地閉上了眼睛,不知怎麼竟生出一種別扭甚至有些惶恐的心情來。我趕緊站起來想走,不料它忽然四腳綣起,將身子翻轉過來,露出了白生生的肚皮,眼睛直直地盯著我,似乎在說:再愛撫我一下吧。我已對你毫不設防,你就是我的主人。我隻好又蹲下去,這才驚訝地發現,黃妞的肚子明顯膨脹,8隻乳頭也都紅突突地惹眼。我輕輕按了按,肚子裏也分明有小小的硬包。

黃妞懷孕了!

它跟誰配的種?它的丈夫又在哪裏(想必也隻能是一條野狗)?一切都不得而知,我也毫無思想準備。這倒罷了。問題是沒有主人的黃妞自己會生崽嗎?它會在什麼時候生又能在哪裏生?生了後它又如何有能力照顧它的子女們?眼下雖是秋天,但台風頻至,夜風也一天涼過一天。它要是生得晚的話,趕上冬天又能怎麼辦?

唉,黃妞你真是個不懂事的姑娘呀!你也不想想自己是怎麼一種生存狀況,怎麼能隨便讓自己懷孕呢?

然而再一想,我又覺得自己太沒道理。黃妞也是一條生命嗬。是生命就有生息、繁衍的本能。就像一株花草,隻要活著,不管是長在荒野裏還是長在被人嗬護有加的盆景園裏,一樣要開花、結果。至於境遇如何,命運如何,那又是一回事,並非它們自身所能主宰的。

或許是因為我愛撫過它,或許是因為懷了胎,那晚以後黃妞便有了個明顯的變化。以往我喂食後,和它說幾句話,道了別,它都會停留在原地,搖著尾巴目送我離開。現在它卻一反常態,儼然已把我視為了它的主人。我逛到哪,它就跟到哪。或前、或後,東嗅嗅、西聞聞,總是不離我太遠。我站住,它就站住,我轉身,它也轉身,總之和一般寵物與主人的關係別無二致地緊隨著我。可是它畢竟不是寵物嗬!小區裏的人肯定都知道它是條野狗,何況還是條血統低賤的土狗,老帶著條這樣的狗轉來轉去的,我覺得不好意思。可是除非我趕緊上樓,否則就是勸不走它。我不忍對它過於嗬斥,隻好早點上樓,或者就走得離小區遠些,盡量避免小區人詫異的目光。

我們這兒是個新開發的區域,小區的入住率還不高,小區周邊幾乎就看不到人影。但小區後有條綠蔭環繞的河流,風景還是挺雅致的。昨天晚上我喂黃妞的時候,遠遠看見對門鄰居夫婦向花壇這兒踱來,我不想讓他們看見,便趁黃妞還在吃東西的時候,悄悄離開了它。不知不覺便逛到了河邊。看見一個泵站亮著燈,便過去看看。冷不防泵站裏竄出條大黑狗來,一邊汪汪狂吠著,一邊向我逼近。我嚇得目瞪口呆,全身觸電般發麻。想跑,腿木木地跑不動,想喊,嘴幹幹地喊不出聲,完全亂了方寸。萬幸的是,身後突然響起一陣低沉而威嚴的嗚嗚聲,但見一條黃狗箭一般躥上去,擋在了大黑狗跟前。隻見它四肢高挺,頸毛若雄獅般蓬散而聳起,嗚嗚的低哮聲分外凶狠。大黑狗頓時停住嘶吼,並後退了幾步,與之嗚嗚地對峙了一會後,便掉頭離去——救我的正是黃妞!雖然我甩開了它,它還是找到了我。月光下,我看見它的肚子更加膨脹了,步履也明顯遲緩了許多,然而剛才那一刻,它還是表現得那樣敏捷,那樣奮不顧身!

後來我有意多陪了黃妞一陣,看看時間不早了,才有些不忍地回家去。可是又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黃妞竟然擋在我路前,分明不讓我離開。我繞開它,它竟又破天荒地豎起身子,將兩隻前爪搭住我膝蓋,喉嚨裏雖低抑卻急切地哮鳴著,分明在乞求著什麼!過去它也頂多跟到我住的那幢樓的拐角處,我揮幾下手,或輕輕跺一下腳,它便知趣地站住了。昨晚卻大為不同,無論我怎麼勸阻,它頂多停一下,隨即又跟上來,一直跟到樓道口。我想把樓道門關上,又想它總不至於跟上樓吧,於是便顧自上了樓。一邊走一邊偷眼瞧,令我吃驚的是,黃妞竟還是跟上樓來!隻是它顯得有些遲疑,步子很小心地走走停停,鼻子噝噝有聲地四下嗅著。那一刻我真是矛盾極了,心中也曾閃過一念:要不我就收留它吧?但這念頭隻是電光一閃,很快就被我堅決否定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可能的!

我心一狠,逃也似地加快了步子,進了家又故意將門重重碰上。

我的心怦怦跳起來。趕緊跑到廚房前,打開窗子向樓下看去。好一會,才見黃妞的身影從樓道裏出來,卻又站在樓道前,偏著頭,耷拉著尾巴,向樓道看了好久才轉過身去,慢慢地挪著沉重的身子,消失在黑暗中。

恐怕它隨時就要生了!怪不得它今晚這麼纏我。

哎呀,我的心腸怎麼就這麼狠哪!

正在我滿腹疑慮的時候,小區門衛室走出個保安來,問我是不是在一找小黃。我忙說是啊是啊,你知道它在哪嗎?保安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它不在了。

不在是什麼意思?

市裏在清理無主犬。下午公安來人把它抓走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他們怎麼知道它是無主犬?我……我不就是它的主人嗎?

我也知道你對它好。可也常有業主抱怨看見它害怕,物業就打了電話。

天哪,黃妞這麼溫順,連哼哼都不敢大聲,有什麼好害怕的?再說,你們不知道它懷孕了,就快生了嗎?

其實,我也覺得它是很懂事的一條狗。可是……保安四下看看,攤了攤手,縮回門衛室去了。

我呆住了。滿腦子都是黃妞那憂鬱而眷戀的眼神,尤其是昨夜它悻悻離去時的笨重身影。如果我收留它,哪怕暫時收留幾天,它不就可能逃過這一劫了嗎?

這麼一想,我忽然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