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在我身邊(2 / 3)

我不禁偏頭想看看他是不是眼裏有淚,但轟地一聲,車子抖擻著吼起來。他急打方向盤,小車猛地拐上大路,箭一般射了開去——

天地良心,我連一個銅板也沒多得!

回到賓館,編導拉我們打牌。令我意外的是,李安森說他不會打牌,也不會玩麻將。農家出身的他,上大學前為跳出農門拚命讀書。工作後為出成果則拚命工作。他也坦承,盡管大學時他曾是文學愛好者,但現在已好幾年沒看過一篇小說。主要就是一個字,忙、忙、忙。招商、引資、GDP,指標一年比一年高。農田、水利、城鎮建設;薩斯、禽流感、抗旱防汛,沒一樣事情鬆得下來。天天雞叫忙到鬼叫,年年沒有雙休日的概念。春節也頂多在家呆上一兩天,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哪一年在家吃的年夜飯……

那回我寫完東泰的解說詞後,順手給李安森寫了個報道,在我們省報上發了半個版。李安森也很上路子,特地讓他司機送來一箱“東泰優特”,一大簍螃蟹。

撲麵清風一吹,我的頭腦清靜了許多。右腳隨即壓到了刹車板上。急著回家幹什麼呢?他老婆似乎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我該如何去麵對她?

跟李安森好上後,我沾過他不少光,他倒是從沒有求過我什麼事。這回雖說不是他找我,卻無異於他求我了。而這種事情我能幫上什麼忙,又能幫到什麼份上呢?不能說我完全沒有辦法,但卻未必是管用的辦法。許多親朋的音容和電話在我腦海裏飛速旋轉,卻一個也立不起來。“人”到用時方恨少呀。

腦海中再度浮起一個人來:何定一。其實我最先想到的也是他。我和他雖不能算是哥們,過從倒也不薄。我寫過他兩篇報道,對他去年的立功應該是不無助益的。他剛好是李安森那個市的紀委四處主任,雖說這案子不一定是他抓的,縣紀委是他們下級,他要肯斡旋,但有幾分可能,下麵不會不給他麵子吧?找他無疑是最對路的。可是撥通他電話後,我才意識到,我處理這類事太沒有經驗也操之過急了。何定一問我具體情況,我卻是一問三不知。隻好反複求他幫忙做做工作,不管什麼事,能大化小小化了最好,不能,起碼也別往檢察院送了。

老兄哎,這可不是由誰說了算的事呀。何定一似乎沒為我的焦灼所動,也不知是說話不方便還是怎麼,他的聲音裏完全沒了以往的熱情,聽起來始終像哽口痰似的,遙遠而壓抑:你想想,他犯的是什麼事,證據如何,我現在情況不明,怎麼能承諾你什麼呢?不過憑我的經驗,他的麻煩恐怕小不了。如果不是有什麼大把握,縣裏輕易不會辦鎮一級幹部的雙規。而一旦到了這一步,不移送的可能也不大嗬。

所以要勞你的駕嘛!

問題是……這人到底是你什麼人?如果是親戚的話,你對我不妨明說。

這倒不是。

那你何必摻和這種事嘛。

話不能這麼說,根據我對他的了解,李安森絕對是個好人。起碼,他對東泰的貢獻是遠大於過失的……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看過你寫他的文章,對不對?何定一忽然發出一聲怪笑:但是老兄嗬,我也看過你寫的那些反腐文章呢!

何主任你不是在罵我吧?我突然有一種被何定一掄了一警棍的感覺:李安森在我心目中和什麼腐敗分子是掛不上鉤的。

我相信你這種感覺。不過憑你我的了解,我還是想請你原諒我說句實話:根據我的經驗看,凡我們辦過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被一些人看作該打該殺的貪官汙吏,而又被另一些人看作至愛親朋的。這也正常,人總是有感情的嘛,包括我,也不可能不為你的感情所動。所以嘛……這樣好不好,我明天給他們打個電話,先摸摸底再說,如果沒有太實質性的證據的話……

拜托你了!

我機械地發動引擎重新向家裏開去。心裏卻突然感到異常沮喪。按說我已經盡力了。李安森也的確算不上我的至愛親朋,何定一畢竟還沒有把門關死,那麼我不應該有什麼負疚了。但我總有點悻悻然,卻又一時想不清是什麼原因,但肯定和何定一剛才的話有關。這家夥!看來這號人不管你和他交情如何,恐怕也永遠成不了交心朋友的。

李安森卻屬於那種很快就能跟你鑽一個被窩睡覺、掏心窩子說話的朋友。

我後來有空了或者心煩意亂想散散心的時候,最愛去的就是他那兒。有時下班開車回家的路上,突然心血來潮,給報社打個電話說要下去采訪,掉頭就往東泰竄。有回還拉上幫鐵哥們,呼啦啦三四個車一長溜衝過去。李安森頓時興起,咋乎著叫弟媳搬一箱“東泰特優”來,誰也不許用小盅,一溜玻璃杯排開,他親自倒水樣嘩嘩往裏灌……

不管去多少人,李安森總讓我們住他新搬進的別墅裏。他的房子在鎮西口小山坡上。一片蜂飛蝶舞的梅花林中,掩映著8幢三樓三底的歐式別墅,黑漆鐵柵和似乎家家都是同一個種的德國黑背,衛護著綠肥紅瘦的庭園。車庫、地下室應有盡有,一條條花木掩映的水泥路,把這8座令我唏噓不已的別墅彼此並與外界溝通起來。

李安森喝多了喜歡和我睡一個房間,沒完沒了地海闊天空。

說實在的,這時的李安森比起剛相識的他來,我的感覺是和我更貼心了,他也明顯更有成就感了。也不知幾時開始,他臉上架了副金絲邊眼鏡。天再熱,胸前也總是飄飄地垂著條質地上乘的領帶。這使他在不喝酒的時候顯得斯文多了。卻也隱約讓我覺著幾分陌生。偶爾還會生出點讓我暗中犯點嘀咕的東西。是什麼東西,我一時辨不清,也不願意去深究。比如他這座即使在下麵,估計也起碼值個百把萬的別墅吧,李安森說是鎮裏統一征地、施工和裝修,然後賣給鎮上四套班子主要領導的。他們出了多少錢?我沒好意思問。誰知李安森夜裏自個告訴我,說是出的也是統一的8萬塊!我暗中咋舌沒說什麼,李安森卻看透了我的心思,自己打著哈哈說,有的老百姓背後叫這是貪官樓——管他娘的呢,書記的主意,我不住白不住。再說了,我開發區裏好些董事長、總經理的,哪個年薪少於這一棟樓的?我們這房子不過是沾點地價和造價的便宜,帳麵上幹幹淨淨的,住裏麵的,起碼我是算不上貪官的!

我覺得李安森的說法也不無道理。但也覺得這時的他自我感覺似乎有點太強悍,或者說不定是太脆弱了。和他打乒乓球時,我這種感覺就更強。他家的地下室就是稍矮點,麵積也很寬敞。李安森在裏麵放了跑步機和乒乓球桌。每次去他都纏住我殺幾盤。但與其說他球癮大,不如說他好勝心太強,似乎球的輸贏關乎他什麼似的。5局3勝、7局4勝、9局5勝,反正隻要他輸,就必定要變換規則繼續打下去,直到他勝出。其實他的球技決不在我之上,一看就是從小沒機會養成正確的姿勢,扣球時尤其好玩,整個身子是僵著的,胳膊又屈得過深,活像從腋下掏什麼寶貝,怎麼看怎麼別扭。隻是他打起來極認真,也凶悍,對付起來也有不小的麻煩。我先還和他較真,之後就放起水來,但還不能明顯,否則他覺察到了反而不高興。非要我“拿出看家本領來”和他重來不可,但結局又非得他勝才停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