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身姿靈活曼妙,出招的動作令人眼花繚亂。不待幾個日本兵反映,轉瞬間就已成了母親槍口下的亡魂。母親的槍法精準到極至,光火明滅間能看到她臉上的肅寧雲淡。我仿佛看到了母親初時與父親相遇的樣子。兩個督軍,一身筆挺戎裝,絕色風華。他們真正的本事我沒見識過,但那一刻我終於知道,父母親儼然一代傳說。
城中動亂得再無法呆下去了,母親怕其他下人出事,已經一早就給了他們工錢打發他們回鄉避難。而我們卻一直堅持住在這裏,我知道為了什麼。隻有住在這裏才有可能收到父親的信箋。可是如今,通信線路早已癱瘓,母親已經很久沒有收到父親的信了。經過這一次事件之後,母親毅然決定帶著我和桐桐離開。我知道這個決定對她而言多麼撕裂心肺,母親不怕死,但是她怕我和桐桐受到傷害。那時我便在想,如果隻母親一人的話,她會在這裏等上一輩子,直到父親回來。
我們隨著逃難人群去了鄉下,坐了很久的船,走了許久的山路。我和桐桐何時受過這樣的苦,一早便支撐不住。船上桐桐生病發了燒,小臉紅撲撲的吵著難受。母親一直背著桐桐走,從下船開始就一直背著,我想幫她,她卻不用。桐桐緊緊的攬著母親,安靜的靠在她的身上。我在後麵靜靜的望著母親,眼淚一串串的滑落,卻不敢哭出一絲聲響。
如果讓父親知道她的女人受了這許多的苦,隻怕父親也會遏製不住的哭起來。
他是那麼疼愛她,珍寶一般的疼愛,卻被這亂世的戰火硝煙隔到天崖海角。
行走了半天的山路,我們終於抵達一個叫大王莊的小山村。農家院子不大,擱置了太久之後已經不及風雨。母親說這是外婆曾經住過的地方,她還說外婆現在在一座尼姑庵裏,她輕歎了口氣,說,不知她現在過得可好?
她還帶我和桐桐去了一座墳前,上麵的名字母親經常提到。白芍,她說她是我和桐桐的幹娘。從我們出生前就一直照顧母親,在我們出生的幾個月,都是她一手精心照顧。可是紅顏大抵薄命,幹娘她就這樣一早的去了。
母親親手修補了房屋,這個女人似乎沒有什麼不會的。有父親在的時候她是一個寶,沒他在的時候她便幾近萬能。
可是,這個女人也永遠是我心頭的寶。我,風謹然,深愛我的母親。
山村的就醫條件不好,桐桐高燒不退,母親和我整夜守著睡不好覺。那時我似乎已經有種不好的預感,我會永遠失去這個同我一起出生一起生長的妹妹。我還沒來得及疼她,這怎麼可以?
那一夜母親緊緊的攬著神思迷離的桐桐,我看到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睫滑落,落到桐桐的臉上,像一顆閃亮的晶鑽。
母親哭了,我知道她的心已經疼碎了。
我在後麵抱住她,本想笑著安慰,聲音一哽,哭出來:“媽媽,桐桐不會有事,您放心,她不會有事……”
母親也接著大哭起來,這一生我隻見過母親兩次敞開胸懷的大哭過,這就是第一次。哭過之後,她抱起桐桐已經下了地,她說:“不行,我不能讓桐桐有事,她是風傾宇的女兒,我要替他好好照顧。”
母親連夜帶著桐桐走出大山,去城裏就醫。我被留在了家裏,母親一走就是十幾天,我日日坐在門邊盼著望著。那是我一生最恐懼的時刻,天知道我有多害怕,怕我就要在這裏望上一生,等上一世,我的母親和妹妹可能再不會回來。我揪著自己的胸口,卻得那裏疼得就要窒息,我喘不上氣來。
十幾天後母親終於帶著妹妹回來,她牽著桐桐的手,我的淚一下就滑下來。我遠遠的看到她們,瘋了一樣的衝她們奔跑過去,途中被石頭絆倒滑破手臂,來不及顧念淌血的傷口,爬起來拚命的朝她們奔跑。母親羸弱的麵容綻出笑意,恍惚的幾次便轟然倒下。
我和桐桐請來了村裏的郎中,母親勞累過度,才導致暈迷不醒。聽桐桐說母親十幾天來幾乎沒怎麼睡過覺,一直守著她。
我知道母親在守什麼,她在守著對一個男人的情意。我也知道她很害怕,怕守護不好那個男人留給她的最珍貴的寶貝。
我們在那個山材裏一住便是幾年,母親會的東西極多,我和桐桐的學業並未因此而荒廢,母親每天會按時教我們讀書。還會教我們工夫和槍法,桐桐一直沒有多少長進,她鬼靈精的腦子很難讓人猜透到底裝了什麼,能放進去什麼。不過幾年下來,母親的一切絕學我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