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同她一般大,可是妹妹畢竟是妹妹,像她這種單純的丫頭,很多細節是看不到的。父親很多時候隻想和母親呆著,他喜歡看著她,那是他的女人。
這麼久的離別,他一心想將虧欠她的寵愛補給她。我的父親,如何舍得我的母親受一丁點的委屈。
父親來法國不久,我們就舉家搬回了中國。聽母親說過,她和父親曾經都是兩軍的督軍,兩人皆稱七少。後來彼此相愛,便想為了彼此徹底放棄那種生活。當我們再回中國的時候,父母親都更喚了名子,一直到死,都沒回昔日熟悉的地方。
我們一家四口在另一座陌生的城裏落腳,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
那段日子陽光似乎總是明媚,就像極少有陰天下雨的時候。每日保姆會帶著我和桐桐散步,而父親也會牽著母親的手慢走。沿著城中的護城河一點點的走,直到西陽西下,兩人的身影被天邊的光色渡上一層光暈,閃閃的發著光。我遠遠的望著,覺得那是人世間最美的一副畫框。當真美到極至。
家中本來有專門做飯的下人,平日我和桐桐的三餐都由他們一手操辦。可是父親還是會親自下廚,專門做母親喜歡吃的東西。飯食端給她的時候,就好似她是他不爭氣的兒女,他會看著她多吃,吃完輕擦她的嘴角。薄唇輕抿勾起一絲笑意,邪魅倜儻,真是男子中說不出的韻味。每當這時我和桐桐也不鬧,就看著這副畫麵覺得安逸非常。
當時我還小,還不能理解父親的心境,如何寵一個女子能比疼愛自己的孩子還要用盡心思。
聽母親說她最初與父親相遇的時候梳著一頭與父親無異的短發,鬆散的發線再配上一身筆挺戎裝與男子無異。而父親最早愛上她的時候實則以為她是個男子,為此還懊惱了一些時候。當時我和桐桐聽了隻覺那就像一部小說,當時情愫流轉間,又是怎樣一副畫麵?
現在母親早已是一頭及腰上發,發線烏黑晶亮,垂下時就如瀑布一般。我想,等我長大了也要娶母親這樣的女子。可是,世間大抵再不會有這樣的女子。
父親每天早上都會幫她梳頭挽發,手指白析修長,靈巧的穿過她的發間,為她綰起長長的一頭青絲。那時我便在想,父親會如此為她綰一輩子的發,直到那發絲花白,他仍舊可以專心致誌的為她挽出世上最美麗的花色。
有一段日子母親不放心之前的朋友,派了人回住過的城市打聽。捎回信之後母親便病了,我從門縫中聽到兩語,說什麼林子成和白芍已經死了,一個叫莫風的女子在名義上為他們舉行了冥婚,也算終成眷屬。
母親那段日子心情十分低落,幾日來不吃不喝,常常暗自流淚。我猜想那定是與母親極為交好的朋友,否則母親也不會如此頹然。
為了不讓桐桐打擾母親,便整日跟著我或由保姆帶著。實則桐桐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她能看出母親的變化,便真的再不像日常那樣纏著父親。
父親更加形影不離的陪著母親,很長一段時間帶她出去散心,一起看山看水,為她做可口的食物耐心的哄騙她一點點進食,我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這樣細心且無微不至的。夜裏母親失眠的時候,他便會給母親講故事,那故事真是長,就像兩人之間的情愫一樣,綿綿無絕期,似乎永遠沒個盡頭。那樣溫情且緩慢,執了父親淡雅的噪音,徐徐的從嗓子裏飄出來。每次從開啟的門板看到,都會看到母親半躺在父親的懷裏,神色安逸得一點點微瞌了眼眸。
等我和桐桐長到上學的年紀,日本已經開始在中國肆意作亂,時局一刹變得更加動蕩不安。我們一家相對的安逸生活結束了,父親加入到當地抗戰的軍閥中,他天生就是帶兵的料子,很快得以重用,並在軍中有了較高的頭銜。
城中並不安全,母親無法,便隻能留在家中一心守護著我和桐桐。父親要出去打仗,前一晚上我們全家人為父親餞別。這許多年我眼裏的父親從來都是玉樹臨風,倜儻風流的,他是個情緒收斂十分精準的人。可是那一天,剛一拿起筷子,父親就再已收斂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側過身子一把攬住母親,越收越緊,我看到他的骨節泛起白痕,就像露出錚錚白骨。父親的臉隱在一片暗光下,時間的流逝並未在兩人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們仍是這個世界上風華獨攬的一對翩然男女。父親一啟音,便沙啞了嗓子,他說:“桐未,我對不起你。以後的人生,我會好好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