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
驚駭,從未有過的驚駭。我第一眼看見那個大大的頭,和那極不和諧的五官時,就以為是看到了天外來客。我分不清他是睡著還是醒著。他那兩隻小小的耳朵長在大大的頭上,嚴重的比例失調。短小而瘦弱的身子,包在一個髒兮兮的破被單裏,裸露出來的一隻小手在空中無意識地舞……
在那個熱鬧繁華的街道旁,大頭娃娃被放在一個廣告牌下,躺在一個破舊的嬰兒車裏。他那巨大的頭和蒼白的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車前麵放著一個裝零錢的破碗,旁邊坐著一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麵的老乞丐。在人們驚恐而憐憫的目光中,大頭娃娃的小手在無助地舞,仿佛述說著一種生命的悲哀和無奈。
我不敢正視這一另類的生命,仿佛置身於蜃境——有一種如夢如幻的不真實感。那些驚恐的目光在大頭娃娃不斷揮舞的手中逐漸地增多,破碗裏的錢也在老乞丐驚喜的目光中逐漸地增多。我下意識地掏出兜裏所有的零錢,迅速地扔到碗裏。然後,就在老乞丐的點頭致謝中倉惶地離去。
老乞丐
我是在醫院附近撿到的他,當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一個因畸形而被扔掉的棄嬰。他不會哭,也不會動,黑暗中我被他絆了一跤。借著路燈的微光,我看到他的巨頭和大臉特別瘮人。我壯著膽子,摸了摸他的身體,還有熱量。出於好奇,我就蜷縮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廣告牌後睡了。天亮了以後我發現有許多人都圍著他看,那些目光中除了驚恐還有許多憐憫和同情。我靈機一動,心想我何不利用這個可憐的畸形兒來乞討掙錢呢。於是,我便收養了他,把他放在一個撿來的破嬰兒車裏,用剩粥剩湯喂他。有了他在我身旁,我的乞討額果然與日俱增。從那以後我不但可以隔三差五地到飯館裏改善改善,而且還有了不少的積蓄。很可惜,他隻跟了我五年就在我午睡的時候被人偷走了。失去他以後我的生活就變得愈來愈悲慘了,說心裏話我還真的很想他。
青年乞丐
當我第一次看到大頭娃娃和老乞丐時,就對他們的乞討方式充滿了好奇,他們的收入也令我望塵莫及。種種跡象表明,大頭娃娃和老乞丐並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他也隻是他的掙錢的工具而已。既然他能給他做掙錢的工具,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做呢?於是,我便趁老乞丐午睡時偷走了大頭娃娃。怕老乞丐找到我們,我就帶著他輾轉到了另一個城市。
自從有了大頭娃娃以後,我的日子過得果然一天比一天滋潤了。他不但能幫我掙錢,而且還能替我解悶。我經常把他像皮球一樣拋到空中,看著他陡然瞪大的小眼睛,和那些與他的巨頭極不相配的四肢,像水中的八爪魚張牙舞爪的樣子,開心地笑。在他那驚恐的目光中,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和滿足。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竟是個短命鬼。那天收工後,我把他放在了飯館的外麵,進去喝酒時,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當時我吃得正香,喝得正酣,早就把他忘到腦後。等我吃飽喝足了出來一看,他早已被淋成了落湯雞。當時我並沒在意,隻是把他推回了我經常棲息的橋洞子裏,給他換了塊幹爽的破被單。誰承想他當天晚上就斷了氣,從那以後我就失去了這個掙錢的工具。
大頭娃娃
從我有意識的那天起,就倍受世人驚恐厭惡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抑或還有我渴盼、乞求的一絲同情和憐憫。是的,我渴望和乞求這絲同情和憐憫。因為,自從我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有得到過別人的同情和關愛。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上;更不知道上帝為什麼會讓我這種另類的人兒誕生。作為一個沒有尊嚴的“怪物”,我隻能在人們驚駭和悲憫的目光中苟活。
老乞丐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我隻是他撿來的掙錢工具。很多時候,他似乎忘記了我還是生命,還需要食物。我就在這種風餐露宿中與他一起流浪在街頭,過著一種倍受歧視的另類人生。